母亲在世时,没在意她的厨艺,偶尔回家吃母亲炒的菜,感觉很下饭,尤其是炒青辣。青椒,在外面酒店餐桌上好看,不敢恭维好吃。炒辣椒要先放盐下锅一起炒,把辣椒炒透了,再放油……母亲像告诉我,又像在自语。我没有回答,却记在了心里。
2009年,母亲去世后,家中的房梁塌了。偶尔下厨炒青椒,就回忆起母亲的教诲……几年前,同样是驻地的媒体朋友在餐桌上指着眼前的一碟青椒炒肉问我,青椒怎么弄才下饭?他说的“弄”,就是炒。我把母亲的教导传告他,又补了一句:肉椒要分开炒,再合一翻炒。再见面时,朋友已怨声载道,指着微微凸起的肚腩对我说:看,全是老哥惹的祸!
1996年底,父亲在老家湖南宁乡去世后,母亲随家中老二在韶关红尾坑矿生活了一段时间,一是帮他们带孩子,二是母亲早已融入了生活几十年的矿山环境,舍不得左右邻居。2002年底,母亲患病后行动不便,我把她接到了单位派驻地的广东肇庆家中一起生活。母亲在,家就在。每年春节,母亲都在深圳和肇庆之间过,儿女们都围绕在身边,其乐融融。母亲会亲手做几道必备的“硬菜”,包括她的拿手“冷菜”,成了家人的最爱。“冷菜”,就是把蒜苗、葱苗、香菜、芹菜干、青、红辣椒洗净、晾干,再切碎放盐搅拌一起盛好,把热油倒入搅匀上桌。小弟说,是我们黄家春节的传统大菜。
母亲什么时候会做“冷菜”,我没留意。当年在矿山时,物质贫乏,像天下普通人家一样,多少“硬菜”是逢年过节的“主食”和炫耀的“硬道理”。1987年我离开矿山入城当干部后,随着职业的不断转换,家中餐桌上的变化越来越大,与国人平常家一样,“硬菜”成了“摆设”,团聚才是逢年过节的目的,素菜成了“硬菜”,成了家里的“祖传厨艺”。看着自己端上桌的“冷菜”被家人喜欢,母亲很是开心,不时地用家乡话说:都慢点恰,莫像背草进牛栏。
母亲常说,她很会读书,想读书,但家贫,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算术,外公就不让读了,逼着弃学干农活。母亲长叹,一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为了家人开心,她专心传承外婆的厨艺,探索新炒法,只要家人吃得开心,她就知足了。刚穿上“安全工作”服时,赶上重视知识的时代,在恶补知识的日子,我似懂非懂地读到了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诗句,于是从附近农村朋友家后山,移植了一棵小竹栽到了家中庭院的后面,成了首家依竹而居的矿山人。那会,我只是矿山一名机修学徒。但很幼稚,以为家里栽上竹子就能成为大文豪。
竹子越长越大,越发越多,而我却入城当了干部,远离了曾经依竹而居的矿山家园,不再关心竹子的生长。1989年前后,韶关市帆布厂一个要好的司机朋友,偷偷开着厂里的大货车送我和爱人小孩回矿山。司机朋友在我家的庭院看了看,小心地提出要两根竹子回去阳台晒衣服。母亲正愁拿不出什么东西酬谢司机,一听说要两根竹子,高兴得连忙让我弟从厨房从拿起菜刀走向家里竹林……我亲手栽下的竹子,没让自己成文豪,却成了能晒衣服的礼物,多少有些安慰。更意外的是,母亲用自己的巧手,又把竹笋变成了一道美味佳肴,最终又成了我任新闻外交官带出去的一道家庭国际美食。
2016年在等待出国履新的日子时,猛然发现又到吃笋的季节,想起母亲的味道,买了一个回去要自制,却想不起母亲是怎么做的。上网查询各有各调,无从下手,从淘米水到自来水,从几天到二天的浸泡,都找不着北,不是“苦”了,就是酸到“臭”。坚持连续几天的买笋、泡制,屡败屡试,最终在“一天”后,找回了母亲的厨艺,找到了家的味道。
我履新“开疆拓土”的柬埔寨,只有旱、雨两季,找不到“春”。当年6月搬入分社新居后,异国他乡的金边的家里,立马有了母亲的味道,炒青椒、做“冷菜”,每一道工序,都认真传承母亲厨艺,尝过的朋友都对我刮目相看。为了自制酸竹笋,曾找遍了金边农贸市场,也不见食材。我特意留意当地人家的豪宅,庭院除了芒果、龙眼等常见热带水果树外,很少发现种竹子的,偶尔有的,也只是墙角边几株成不了材的小竹子,不可能长出大笋可食。我在心里嘀咕:他们不知道苏东坡。
2018年下半年的一天,我随车到国公省采访中资水电站,突然发现4号公路一段路边有摆卖大竹笋的当地农夫,很是惊奇地对同车的电站领导老谢说:记得回去时,一定要买一个大笋,我要在金边的家做酸笋。
其实,母亲的厨艺,很普通,很实在,实在得能让家人吃出永远的幸福……好多年了,母亲餐桌上的笑,还是那样的甜、那样的开心,即使在国外,依旧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