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身体不太好,一到秋天便会引发季节性咳嗽,整夜整夜地咳。外婆心疼我,晚上睡觉从来不敢脱衣服,也不敢躺下睡,就半倚在床上,把我搂在怀里。我一咳嗽,她就迅速地一手端起床边的垃圾桶,一手拍着我的后背,心疼地说道:“娜娜乖,吐出来,吐出痰,就好了。”
医生开了不少止咳化痰的药方,到了吃药,我又成了“老大难”,糖浆还能喝些,可那些药片、胶囊,我就是吞咽不进去,每次不是卡在喉咙里,就是干脆吐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外婆听人说川贝冰糖炖雪梨有健脾、止咳化痰的功效,便尝试着给我做了一小碗。我一尝,糖水甜、雪梨糯,简直好吃得不得了,没费啥劲就吃了个碗底朝天。当天夜里,我仍是咳嗽得厉害,外婆却说我有两个多小时睡得很安稳。至此,外婆每晚都会给我炖上一碗川贝冰糖雪梨。拳头大小的雪梨被外婆细细削去皮、剜去梨芯,再将几颗川贝与冰糖放进梨肚子里,兑上一点儿水。那时,家里没有炖盅,外婆便将那颗“肚藏乾坤”的雪梨放进白瓷碗里,再端到锅里蒸。每每盖上锅盖的那一刻,我总觉得那白瓷碗里的雪梨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藏进了大贝壳里,只待掀开“壳盖”的那一刻,便会泛出莹莹的光。
昏暗的灯光下,我写着作业,外婆纳着鞋底。窗外明月当空,秋风阵阵,桂花飘香。厨房的灶台上咕嘟嘟地蒸着雪梨。多年以后,我一个人在矿山工作,时常会在萧瑟的秋夜里回想起这温情的一幕。只是那时日日围在外婆身边的我,并没有体会到外婆生活的拮据,只把那碗晶莹的雪梨当成是每日的夜宵甜点,日日大快朵颐,从没有问过外婆要不要吃一口,更没有注意到外婆的身体其实也一直不太好。只知道外婆会将家里芦花鸡下的蛋攒起来,隔段时间便会拿到集市上去换雪梨。每一次雪梨的个数我都清清楚楚,甚至已经计算到能吃到什么时候。外婆直夸我数学好,说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我为此得意了许久。
晚年的外婆支气管炎很严重,整夜整夜地咳、喘。我学着外婆的样子,也给她炖了一碗川贝冰糖炖雪梨,外婆一如我当年一样,吃了个干干净净。晚上,我睡在外婆的脚边,一听到她咳嗽,就会惊醒,捧上垃圾桶,拍着外婆后背,拿纸巾,端漱口的茶杯……心里揪成了一个麻花。每每看着灶台上炖着的冰糖雪梨,我多想这锅盖里的夜明珠是颗灵丹妙药呀,能让外婆的脸上再泛起往日的光泽……
外婆离世后,我的季节性咳嗽竟奇迹般地彻底好了。而整个秋天都有川贝冰糖炖雪梨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