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凉,满山碧树瘦。江南的山峦已层林尽染,江北老家后山也该是这副模样了吧。只是不知林下可有踏着落叶捡栎子的故乡人。
老家地处大别山南麓丘陵地带,山不高,但植被茂密,林间物产丰富,枞树菇、土药材、野果都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记忆中,一年四季,进山就有收获。特别是到了深秋,上山捡柴拾栎子,是老家人最忙碌的活儿。
栎子是栎树的果实。栎树木质坚硬有韧性,是做房屋桁梁、柱子难得的材料。栎树木炭热量大、烟少、经烧,是冬天煮火锅、烧火盆最好的优质炭。正如俗话所说,除了郎舅无好亲,除了栎炭无好火。
栎树春夏开花结果,秋季果实成熟。每当秋风染红山岗、掠过树梢,枝头的栎子就簌簌落下,树脚底密密麻麻满地都是。当你弯腰拾捡时,偶尔还可能会被掉落的栎子砸到。“砰”的一声,吓人一跳,痛倒是不痛,有点像小时候长辈的手指敲在头上。农村“吃栎壳”的骂人话大概也是由此而来吧。
栎子个头不大,比莲子修长,模样很可爱,看起来就像子弹头,一头是椭圆形,光溜溜的,顶部有个小尖儿,另一头稍圆,尾部微凸,上面还有一个像瓜皮帽似的圆盖,掉落前就是靠它紧连着树枝的。
成熟的栎子外壳呈棕色,润泽光滑,坚硬耐磨。小孩子有时会拣出个大的,在屁股后面一端插上小木棍,栎子尖儿着地,捏住小木棍一搓,它立马就滴溜溜地转起来,仿佛是个天生的陀螺。
作为食材,栎子也曾是人们的救命粮。
只不过由于栎子口感特殊,过去人们不到饥不择食,一般少有捡食。不曾料到,近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栎子那与众不同的口感,倒激起人们的兴趣,它又开始进入众人视野。
栎子吃法很多,但最受欢迎的就是磨栎子豆腐,做栎子干子。
同很多美味一样,做栎子干子,需要时间的沉淀和耐心的加持。
在传统工艺中,从栎子到栎子干子,要经过去壳、磨浆、沉浆、烙炕等流程,一步也不能少。
去壳最好的办法是舂臼,比较容易。但去了壳的栎仁坚硬味苦,还得浸泡软化去涩。这个过程中,需反复换水,一直要等水色不再泛黄,才可以把栎仁捞出来磨浆。
磨好浆后,必须用纱布反复过滤,去掉栎渣。做完这些,还需要一些时间等待,对滤好的栎浆进行沉淀,一直等到水与沉淀物彻底分层。倒掉清水,剩下的就是做栎子干子的精华。
在所有的工序中,烙炕是最后环节,尤其关键。这个过程类似于烙饼,又有点像熬糖。灶台里的火必须小而稳,锅中的栎糊必须一刻不停地均匀搅动,力道要不大不小、速度要不快不慢。力大了、搅快了,不容易熟透;力小了,节奏慢了,容易结块糊底,一定要恰到好处地掌握手法和火候,这既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
等到锅里的栎糊变得浓稠剔透,升腾起阵阵香气时,就可以停火起锅,把栎糊盛入盘中。等它们完全冷却定型后,再根据各自喜好划格分块,只待人们配上各种调料随意烹煮。
正当味蕾记忆随着秋风苏醒过来,恰有老家亲戚打来电话,说做了栎子干子,请我回去品尝。回家后,席间一碗酸辣椒蒸的栎子豆腐成了桌上的明星, 绵软嫩滑的栎子干子令人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大家边吃边谈,说它在缺粮少食的年代如何果腹充饥,今天的栎子干子如何养生保健,一时间它又仿佛成了沟通过去、畅想未来的使者。
午饭后,我们又趁兴上山捡栎子,山上大大小小的栎树下掉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和大小栎子。没多久,就满载而归。走在乡间小路上,久违的田野秋风吹拂过来,叫人真想一头醉倒在氤氲的乡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