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之际，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有一年了。我想给她写封信，尽管难以寄出。母亲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神态，犹如昨日。
母亲出生在大户人家，她的幼年很光鲜，体操练得一流，也因此数十年保持着好身材，高中成绩优异的她，没能走进大学校门，这也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
跟着姐姐，母亲来到了大山中的地矿队，遇上年轻时的父亲，花开并蒂，喜结良缘，从此操持起这个家。凭着高中扎实的功底，她当起了代课老师，教山里的孩子认字算数，教山里的村民唱歌跳舞，教矿工子弟几何函数……
执起教鞭，40年就没有放下，课堂上、校园里有文体活动，她是当仁不让的策划加导演，那是她最充实的时光，每每得知学生有了成就，她都会为之自豪。她一生从不收礼，却收下了学生寄的《中老年喜爱的歌曲》，看着数十个熟悉的签名，她是那么激动，连连叫好，流下了热泪。
母亲是名好老师，虽然带着浓浓的川音，常引来学生开心模仿。她更是位好母亲，教育孩子从小洗衣做饭，打球唱歌。她教我初中数学，我考试没得过一次满分，当我获得中考头名时，她偷偷笑着告诉我：“这回得了个大满分！”她的子孙一个个走进高等学府，成为她最自豪的话题。
她总是说，学习固然重要，拿手本事更重要，身体和生活更重要，没有好身体一事无成。于是她监督我们登山跑步打球。她让我不停地写作，弟弟不停地画画，让爱好与孩子一生相伴，尽情驰骋。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高中远行求学，毕业忙碌工作，10多年未在她身边。她每月都给我写信，教我读书的方法、做人的道理。父亲常年野外工作，还要下井，家她全扛，工作也十分出色，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模范职工。我学懂了那句话：做事要尽心尽力，做得更好，追求完美极致，事事闭环。
父亲走后，母亲孤独守着老屋20余年，固执地独自生活，让我们安心工作。退休后，她度过了10年愉快的时光。白天汇入广场舞的队伍，当起教练，就像个不老女孩。
那年，一个电话把我召回她的身边，她得了癌症。手术后，她拒绝了放化疗，守着中药度过了10余年抗癌生涯。中药太苦太苦，她却说活着很甜很甜。
孩子们轮流去陪护探望她，她不要我们买东西，却重复叮嘱我要带作品给她。常常记得，走下高铁便会接到她的电话；进入家门，便会接到她递来的毛巾、泡好的茶和煲好的莲藕排骨汤。之后，她便索要作品，拿出眼镜和放大镜来到窗前，展开报纸，深情地读起来……母亲说：“孩子有出息，我最高兴。你的文章能伴着我多活几年再活几年。”读完后她总会说：“又进步了，一定要坚持写下去。”
母亲的鼓励让我始终不敢放下耕耘的笔，为的是博得她一笑。与我一样，弟弟们也始终没有放弃他们的爱好，大弟的油画还高高地挂在我的客厅。
那年冬春，我独自陪着母亲在狭小的家中度过了60余天。少小离家后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除去一日三餐，除去听歌看电视，她便翻来覆去地唠叨走过的80年。
那段日子，她给我说以前练体操的艰辛，说站讲台的甜蜜，她说出一个个学生的名字，她是那么开心，她讲在农村在矿山的岁月，末了还要添一句：“那时你们很调皮！”
离开母亲要回单位时，她送至站台，我眼中全是她蹒跚的背影，耳中全是她的叮咛：“好好工作，别惦记我！”
母亲最后的时光里，依然乐观、开心。她一般不让我们请假：“你们都是为国家做事的人……”那次她终于说：“快回来！”因为，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我飞奔来到病床前，母亲已经有气无力。她把几十年的积蓄交到我们手上，那都是她省吃俭用的积累。
“不要花圈，不要收礼，不要让人与我告别。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走了，我们简简单单地告别。看着碑上她与爸爸的照片，我想起了母亲的教诲：“做人要正直，千万不要贪，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不要追求享乐，要有大山的品格和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