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因水清如镜而得名的鉴江,从这座有着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县城中间浩浩荡荡奔流而过,将城区分为河东和河西两大区域。
河西是那个年代的主城区,是我童年成长的摇篮,那里的大街小巷留下了我深深的足迹,回荡着我天真无邪的清纯笑声。每当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我思绪飘飞,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重拾那年那月那逝去的孩提时光。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父母亲都在遥远的山区公社工作。埋头于工作的父母亲分不出身来照顾我,便将我送到县城机关幼儿园全托,由住在恵南路的外婆负责接送。
机关幼儿园坐落于中山路中间路段,进入幼儿园要拾级而上。阶梯两边花坛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幽香四溢。大门口两旁长着两棵茂盛的凤凰树,绽放着火红的花瓣。在这里我有过婆孙分离的苦楚,也有过快乐成长的甜蜜。
惠南路西头靠北边那排居民屋都开有后门,与陵园路相接。街坊们关系融洽,和睦相处,相互串门,一家有难,百家帮忙。家家门户大开,人们可以随意从惠南路这边穿堂过屋到达陵园路那边,颇有先秦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古风。
我和小伙伴们在这些两头通的民宅中上蹿下跳,捉迷藏,打水枪仗,玩得不亦乐乎。
走街串巷的郊区农民和小商贩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可以穿透一条街,抵达房屋的最深处。
稍顷,便有老人家拿着烂锅、废铁卖给收破烂小贩。我也曾拿过牙膏壳换糖果。香甜的糖果,弥漫着口腔,那感觉别提有多快乐。为了能吃到那口香甜的糖果,表弟竟将还有一半没有用完的牙膏全部挤掉,与小贩作交易,为此被父母痛骂了一顿。这个儿时傻得可爱的做法,我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发笑。
也有家庭主妇从里屋出来招呼农民进去收尿。每担尿卖一角伍分到三角钱不等。
那个年代,居民家里都没有修建厕所,小便可拉进安放在屋厅或房间一角的大瓦缸里,等待卖给郊区农民。公厕则设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由环卫处工人管理。上世纪60年初,我国的化肥工业还处在大发展的前夜,农业急需的化肥供不应求,农民只好到城里收集居民家里储放的尿来补充肥料,种植蔬菜,然后将收获的蔬菜再挑到城里卖给街坊。
盛夏季节,酷暑难耐。那年代没有空调、电风扇。傍晚时分,街坊们便拿着一盆清水泼洒在自家门口的街道上降温。华灯初上,一张张草席已铺满一条街。大人手里拿着大葵扇,为小孩扇风散热,驱赶蚊虫。街坊们互相交谈,说着近来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昏暗的路灯挂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悄无声息地为纳凉的街坊送来光亮。偶然间有辆三轮自行车经过,街坊们马上将草席挪开让路,然后又恢复原样,一片祥和。有时候会有盲人按摩师敲打着“啪啪”响的竹板经过,有的街坊会叫住他就着草席按摩服务。一些调皮小孩则在草席间嬉戏追逐。
我躺在外婆身边,仰望夜空,静静地聆听着外婆讲述牛郎织女、天狗食月、吴刚砍树的天上故事。
县城可供街坊们休闲游玩的地方屈指可数。大舅父或者会带着我沿着凹凸不平的石青砖路,穿过江堤水闸门,到鉴江河里游泳,沉浸在凉爽的水世界里;或者会带着我去河西大桥头,观看从河东那边天际冉冉升起的旭日,享受江风沐浴,远眺从火车铁桥上轰隆轰隆疾驰而过的火车;或者会带着我去解放路最南端的飞马雕塑像前乘凉,叙说飞马奔腾的神话故事。飞马雕塑像是当时县城的地标,提起飞马,本地人都知道是指哪里。或者会带着我登上宝山,在烈士纪念碑前讲述烈士为了祖国的解放和人民的幸福英勇牺牲的事迹,熏陶我心灵。宝山是城里最佳观景点,整个城区可一览无余。宝山,是这个县城正宗橘红产地的源头,这里流传着许多历史名人与橘红的传奇故事。化橘红治咳嗽功能享誉中外,被列入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在靠近罗江边的中山公园里,有形态各异的假山石,古色古香的亭子,绿茵茵的草坪,遮天蔽日的大树,散发着清香的鲜花,是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大舅父经常领我去公园看假山的猴子,鱼池中的金鱼和关在笼子里的箭猪等动物。箭猪给我的印象最深刻,遇到人们走近时,它会立刻竖立棘刺,发出“噗噗”响声吓唬路人,甚至抖动身上的刺像利箭一样射出来。人们经常能在铁笼外面捡到箭猪射出来的刺箭。
公园前面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湖,四周有石栏杆围住,中间被一条石拱桥隔开。湖畔柳树婆娑,婀娜多姿。丝丝细风掠过湖面,荡起层层漪涟,甚是美丽。
公园濒江处有一座望江亭,亭子左边的城墙向着县委那边的清风楼延伸。滔滔的罗江水,沿着城墙下的江堤缓缓而过。亭子右边是水上公社篷船停泊栖息之地。白天篷船在河里来往穿梭,拉货物搞运输。夕阳西下,篷船靠岸,劳碌了一天的船家人开始在狭窄的船尾甲板上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如丝如缕。夜色朦胧,密密麻麻的篷船煤油灯相继点亮,似夜空若隐若现的繁星,倒映水中,醉美人间。
公园旁边是一座两层楼高的电影院。那年代文化娱乐活动奇少,只有到电影院看电影或到文化宫看大戏可选择。电影经常有,而大戏不常有。当然电影是街坊们旳首选。每天下午四时,电影票开始预售,街坊们便排起长队争相购买。夜幕降临,电影院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等待第二场电影的街坊们有的漫步电影院对面的中山公园,吸收新鲜空气,欣赏月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落在草地上的神秘光影;有的徜徉湖边,陶醉在倒映着月亮清辉闪烁着迷离光泽的层层波纹中。
后来随着社会发展,旧城改造,中山公园的大湖被填平做成了广场,用作召开大会,放映露天电影,文艺演出。小湖被填平建起了灯光篮球场,经常有篮球比赛,丰富了市民文娱生活。中山公园被改建成了青少年宫。再后来,在广场放映的电影和演出以及灯光球场的篮球比赛逐渐减少。如今,广场基本弃置,围闭起来拟作他用,灯光篮球场也变成了市民临时停车场。
逝去的时光,消失的旧物,泯灭的景色,虽然一去不复返,但却永远珍藏在老一辈街坊的记忆深处。旧城那质朴简洁的气息,仍弥漫萦绕着这块生生不息的热土,让老一辈街坊们回味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