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见过城市里最好的景致。夜色下,一只只篮子散落在路边,远远望去,像是一朵朵探出夜色土壤的小蘑菇。
这是城市里少有的景象。一个靠近城郊结合部的广场边,有好几条马路穿过,一到夜晚来临,就会有一些篮子,从远处低矮的房屋或者田地里走来,它们在这里自然而然地相聚,然后等待着有谁从对面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处走来。
这些篮子可爱极了,有竹子编的,有柳条制的,有因为破旧而用布块给予修补时光漏洞的,大的如斗,小的像鸟巢,就像你所看到的人一样,格局形态,从来不会重样。
这些篮子都有一定年纪了,黑黢黢的,像是从一些陈旧的光阴里逃离出来一般,在路灯下,朴素的容貌泛着迷一样的光。那光,柔和中夹着凌厉,粗糙中包着细润,缕缕透进你心里,让你觉得亲切。还有一些光,又从灯光的橘红色中跳跃起来,飞射到了路面上,诱惑过往行人的眼。
于是就有人好奇地走过来,想要看看这些篮子里卖的是什么。此时,灯光弥漫着篮子,填充着篮子里的缝隙。来者俯下身子后,认真地品鉴着:豆角、西红柿、鸡蛋、核桃、苹果、梨子……还有手工制作的木碗、擀面杖什么的,名目繁多。它们躺在篮子里,安然享受着灯光的亲昵,静心等待着有人青睐于它们,把它们带回家。无论有人光顾还是无人来临,它们的主人不急不躁,不气不恼,和篮子里的物品一样的脾性。
篮子的主人就在不远处,清一色的老头老太。有的搬个凳子,坐在那里欣赏着夜色下的风景,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有的则转过身,去看旁边不远处跳广场舞的人,脸上有不易觉察的笑容,专心欣赏精湛的表演;还有的,两个人干脆凑到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鸡零狗碎的事,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有人来看篮子里的东西了,他们就赶紧凑过来,和客人打招呼,满脸的笑意,尽呈和善之态。
这回篮子里的话题,就更丰富了。这个说:“这些鸡蛋是自己养的土鸡下的,喂的是五谷杂粮哦,吃得放心……”那个说:“这些苹果,我今天都卖了两篮子了,吃着甜,自己种的树上结的……”更有的说:“这木碗,是自己动手用木头旋成的,拿回家孩子用着得劲,也不贵……”他们的话中,都有“自己”两个字,这是他们所卖物品的定语,是表达自己独特情怀的一种倾诉方式。“自己”,成了他们所卖物品的优点展现,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对于自己的物品,他们再熟悉不过,知道它们的来历、品格,知道它们的物有所值。所以,这时的篮子,会应着主人的夸奖,精神十足。
买卖都是随心的,有的也只是问问,有的也会买上那么一些,用袋子装好提着离开,留给篮子主人一个舒心身影。这样的情景里,篮子里的话题总是很繁茂,主人一遍遍地讲,一次次地描述,绘声又绘色,要是篮子有耳朵的话,那也会听出茧子来的。但篮子还是原来的篮子,在主人的赞美中,散发着文静气息。
夜色在延伸,人们渐渐地就稀疏了。这些篮子,有的早已空了,被主人挎在臂弯上,做依偎之状,它原来待的地方,灯光趁机又扑下来,一切恢复了原样,不曾发生什么。还有一些没卖完的,也无心眷恋街头夜色,跟着主人回家去了。第二天,同样的时段,同样的位置,就又出现了,还是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场景……
它们自始至终都被主人关照着,如同那些篮子不是篮子,是宠物,是被主人从家里领出来,散散心或者长长见识什么的。更或者,是借着篮子,来排遣白日忙碌的疲惫,在夜色里的灯光、音乐,各种繁华的氛围里,让自己的梦也变得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