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九重阳节,在香樟树小公园里,秋阳像筛网般斑斑点点地透过树叶,照在一张用石板做成的圆桌子上。石桌周边,围坐着三个头发像树叶一样斑驳的、刚过花甲之年正向古稀迈进的“老顽童”。他们为了五十年前的一个承诺,从各地相距千百里的城市专程汇集一起。现在正围绕着一张发黄的合照,在抒发着人生的感慨。
这是一张五十年前三个小伙伴在高中毕业前夕,对自己从小学到中学十多年的友谊所特意留下的纪念。
今天,当几经风云激荡,历尽世事沧桑后,当年的翩翩少年,已经是两鬓如霜,内心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三个“老顽童”一边回味着过往的时光,一边议论着用何种方式分享各自独有的人生经历。最后形成一个“决议”:从左边的郑,再到中间的黄,然后再到右边的麦,先后介绍自己的一段深刻的经历和感受。
(二)
郑慢条斯理地呷了几口茶水,清清嗓子后说:“记得我们小时候,一面读着那些作家、记者们的精彩美文,往往都会发表一番慨叹:作家、记者们都长得像个什么样子啊,我们什么时候是否也学他们的样子,也争一个作家记者来当当啊!想不到这个不经意的带有游戏性的话题,竟真的在我身上应验了。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了一家传媒单位的编辑记者。”
“真正进入这个行业,理想成为现实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作家也好,记者也罢,也都与凡人一般,有其喜怒哀乐,苦辣酸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浪漫。”郑慨叹着说。
“从事传媒工作几十年,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我供职的地级市,各县区乡镇街道就有一百多个,我至少跑过一次以上,至于跑的次数最多的就不下几十次的了。”
“你如果坐班当编辑的话,就不会跑得这样辛苦了。”在身边的黄插话说。
“那就不见得了”,郑接着黄的话继续说,“实际上,在几十年的传媒生涯中,我坐班编辑的时间比当记者跑新闻的时间还要多,我被评聘的业务职称也是主任编辑。当值班编辑,每天的新闻就围绕着你这个磨心来转,稍有不慎,或稍有怠慢,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整个流水线作业。”
“通宵达旦爬格子,夜以继日跑新闻。可以说是传媒业的真实写照,也可以说是这个行业的通病了!”郑用一句近乎格言式的句子结束了他的回忆。
(三)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黄用一句俗语作为开头。
“就拿我来说吧,自从高中毕业我们各自东西之后,即下农场锻炼,两年多以后,抽调回城,在一间企业子弟学校当‘孩子王’。这个职业枯燥,繁琐,清贫,加上自己起初又没有经历过专门的师范院校学习,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这可以说是你人生的一次大考了。”郑和麦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句感慨。
“是啊,曾经流传着一句俗话: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其意思是说,老师主要是靠考试这种手段来制服学生。殊不知,学生也在不断地考老师。为了教好学生,老师必须付出比一般人更大的努力,不断地学习充实自己。这么多年来,我先后到华南师大等院校共进修学习了六年左右。人生就是在不断的考验中成长起来的。”黄不无感慨地说。
“就这样,我先教小学,到教初中,然后教高中,在教中学,学中教,几乎年年都被评为先进。与此同时,组织又不断地给我压担子,先从教导主任,再到书记,校长,一路地‘长’过来。”
“你的这个经历,实际上正是一个值得向学生传授的励志故事。”郑接着发表他的“新闻评论”。
(四)
最后,轮到麦来自我介绍了。他用一句调侃的话作开头:“与你两位戴着‘官盔’的不同,我本人几十年都是一介工人。”
“一九七六年,我被招工从林场回到市供电局,担任外线检修工。所谓外线检修工,就是管理供电线路,不论是架空的还是绝缘的,不论是市区的还是农村的,也不论上天还是入地,都要跟踪检查,及时发现故障,及时实施维护。”麦对自己的工作职责范围了如指掌。
“与电老虎打交道,险过剃头啊!”旁边的郑慨叹道。
“是呀,我这种工作就是在老虎口中拔牙。”麦紧接着说。
“经常都是带电作业。那时候安全防护服又很不安全,每天都踩着死神的肩膀走过来。”
“你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呢?”黄迫不及待地问。
“最担心的是雷雨天气听到劈里啪啦的炸雷声。”
“为什么?”郑焦急地问。
“因为这声声的炸雷响,往往就意味着某一段线路受到雷击,要出故障,我们这些外线检修工就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以最快的速度排除故障,保证线路畅通。”
(五)
“唉,我们这些当老记老编的,每天的口头禅往往总是‘抓典型’‘抓角度’,殊不知两位的生活和经历,正是难得的典型,难得的角度。”郑三句不离本行。
“实际上,我们三人都是典型。既是整个社会中的一个细胞,又是独立的单个人。”黄也表现了一校之长的职业敏感。
“是啊,我们三人的经历,从小而论之,可以说都成为一个守法有为的公民,在社会和家庭中,尽了其中一员应尽的责任。从大而论之,也都不忘初心,实现了大家当年记在笔记本中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我们为自己在盛年之时,能够为共和国大厦添砖加瓦而问心无愧!我们三人,各自东西,归属不同的行业,走着不同的道路,而由于心中都有同一个家国情怀,现在是殊途同归了。”
郑的一番感慨,引起了三人的共鸣。三个“老顽童”们,眼里都噙着激动的泪水。
“吱喳,吱吱喳,吱吱喳喳……”树上的鸟儿们也都被“老顽童”们营造的气氛感染了,从四周飞来,分享着三人的喜怒哀乐。
鸟鸣声也提醒了三个“老顽童”:时间已过正午,世界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再次形成一个新“决议”:五十年一聚虽然荣幸,而今后恐怕不会再有三人再聚的五十年了,大家要把聚首的时间距缩短为每十年,每五年,每三年,每年……
三个“老顽童”,手牵着手,一同走出樟树林。秋阳洒在他们身上,是如此地温馨静谧,是如此地恬淡深沉。他们迈着坚实的步伐,昂首阔步走向秋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