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祖屋,我心中的宫殿。
推开外院两扇门,穿过长着瓦松的廊亭,几级石阶上去是两扇大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堂屋。堂屋高大宽阔,正面供奉着祖人灵位。祖屋木质结构,大堂四周壁板是从底到顶的杉木板,至少5米多高,整棵树直剖下来,杉木板完整无接缝。每间房二层是阁楼,用作储物,用杉木板做了隔层。
老屋一进三重,右手是二奶奶家,我家住左边。卧房床是高高的架子床,床下放一条长长宽宽的踏脚凳。我印象很深,父母卧室的雕花架子床,雕工精致,图案栩栩如生,沁入木板的殷红,二三十年过去,未见有脱漆的斑驳。次卧有一个从底到顶雕花的茶柜,上面三隔层面板似整木雕刻而成,未见接缝。
从堂屋两侧门进入中堂,穿过中堂入后堂,后堂屋右侧有个大天井,是两家人洗漱倒水的地方。堂妹小玲回忆说,有时雨天水倒灌,还见有小鱼儿水中游。穿过后堂进入后院,后院墙边种着一排树,这里是我儿时的百草园,我常蹲在太阳底下耍弄含羞草,一玩大半天。
这幢祖屋是在太公手上置办的,是从族人家购来的。那时太公勤劳能干,太婆也是屋里屋外一把好手。
故乡道士洑,家住长江边,江堤离我家老屋不过三十来米远。父亲上世纪50年代从大冶钢厂调往武汉支援武钢建设,母亲带着我两地往返。回家的记忆已不清晰,依稀记得坐船、坐车一路颠簸,我被驮在背上、偎在大人的怀里迷迷糊糊,陡然间被放在地上,听得一声喊:“到家啰!”我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哦,到家了?”这是我家祖屋,是回老家了。我顿时清醒,跑到前面推开院门,穿过长廊,跑上台阶,跨过门槛,大声喊起来。大人们在身后呼叫:“慢点慢点,莫跑达(摔)倒了!”
1957年,举家迁居武汉后,暑期我常回道士洑住上一段时间。最喜欢去外婆家,外婆家也在道士洑,外婆和外公摇着自家的木船在江上摆渡,一只乌篷船停泊在西塞山脚,迎来送往江南江北客人。我常赖在船上不肯回去,夜宿船上,但见外公网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外婆顺手舀起一瓢江水,把鱼放在锅里煮了。我们仨在船篷里围着锅哧啦哧啦地吃起来。吃完鱼,我睡在船上,听见江水拍打船舷,船儿轻轻摇荡,间或伴有摇橹声,慢慢进入梦乡……那是我童年最美妙的记忆。
故乡虽然不常回来,却深植于我心底。我知道我的根在那里。在武汉,故乡道士洑是一家人闲聊时永久的话题,鸡头山的传说(那时家里人说起西塞山都称之为鸡头山)、挖出钱窖的故事常听爷爷提起。奶奶讲的往事最多的是每年农历五月十八,这个道士洑人不寻常的日子,一年一度的神舟会在这里举行。
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从武汉回原籍道士洑,扎根西塞乡。那时外婆已经去世,乌篷船划归了生产队。扎根西塞乡,我嫁到西塞刘家滩,婚房是一间土砖房,两家共堂屋。1975年底,下乡已有7年的我,搭知青返城末班车招工进了湖北水机(那时叫建材机械厂),厂子在八卦嘴石料山中间。
1980年,结束5年辗转租房的日子,丈夫从单位分了一室一厅的24平方米的小居室,我们搬到了田家墩。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如今祖屋已不复存在。然而,它仍在我心中,成了我的念想,成了我的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