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日久,思乡愈切。转眼,离开曾经生我养我的故土已近半个世纪,小时候读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种久客伤老的诗意还是懵懵懂懂,现在自己尽管“乡音无改”,但早已“鬓毛衰”了,再听《回乡偶书》,也已是“曲中人”。虽然离乡日久,回乡暂少,但对于乡村的人和事还是记忆尤新,特别是近年来偶然回老家几次,在村口的老榕树下,总见到五爷,更让我难予忘怀那曾经的岁月。
对于五爷,我打小时候就认识他,因为他满打满算才比我大十来岁,尽管他年龄不大,但辈份高,所以我得称他为爷。
五爷父亲从小就疼爱他,因为五爷前边都是姐姐。那个年代,五爷的降生,一扫他父亲多年来脸上的阴霾,让父亲在几百号人的村子里挺起了腰杆,就算在参加生产队春种夏收与男人们聊天时底气也足了很多,所以,五爷从小锦衣玉食,尽管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生活不易,但五爷的父亲还是穷尽办法让五爷日子过得潇洒自如。父亲总指望五爷有出息,虽然四个女儿因家贫不能读书,但五爷就不同,想怎么读都可以,可五爷偏不是读书的料,高小勉强读完就不肯再读了,父亲也不勉强五爷,反正那个时候五爷已牛高马大。回家丁点家务不用干,也不会干,都是姐姐们围着他转,不是游手好闲,就是撩事偷窃,父亲无奈,只好忍痛买回一辆红棉牌自行车给五爷搭客,不承想,凭着五爷的牛劲,几年间,他真发了点小财,平日裤兜钱包里总装有纸币和银币,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阔气。
记忆中,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五爷已经是二十多岁人了,婚也结了,袋里有了余钱,总想在村里威一威,刚好有天中午,一个挑担走村过巷的货郎来到村口的老榕树下,敲着铃铛,高声吆喝,“收烂铜烂铁烂胶拖烂鞋底”,吆喝声首先引来一群贪嘴的小孩,他们眼睛发光,都是盯着货郎担子里的糖胶,但却又苦于没钱或者没有捡到烂铜烂铁烂胶拖烂鞋底来换取,只是一脸的无奈围观。这个时候五爷隆重登场了,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到货郎的担子里掏出两条糖胶,左手一条,右手一条大咬起来,就是大人们见了也羡慕不已,五爷就是五爷。吃完了,拍拍手,从钱包中抽出一张拾元的钞票给货郎,吃两条糖胶才壹角钱,货郎要找回九块九给五爷,说句不好听的话,货郎一担东西都值不了十块钱,那有钱找回给五爷?其实,大家都知道,五爷只不过是用这种办法白吃货郎的糖胶罢了。过后,我把五爷吃糖胶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说,五爷这事干的不地道,迟早会吃亏,还是“勿以恶小而为之”阿。
后来,我外出求学、工作,离开了我曾经熟识的故土,平时少有回去,对于五爷,也是偶然回家听母亲说起。上世纪九十年代,五爷凭借他曾经的实力,在县城经营南菜北运生意,年景好的时候,的确赚到盘满钵满,手上有了钱后,就财大气粗了,回到村里也是昂首挺胸。听说,从村中间经过他门前那条路也被他用铁栅隔断了。
再后来,又听母亲说,五爷已走下坡路了。有一年北运两个火车皮的香蕉到哈尔滨,由于路途遥远,保鲜措施不当,没到哈尔滨已经烂了一大半,这一次,五爷血本无归,从此一蹶不振,元气大伤,偏偏屋流又遇连夜雨,五爷的老婆病了,并且一病不起,没多久去世了。五爷的两个儿子在痛失母亲后也携着老婆孩子背上行囊外出打工去了,若大的院子只留下孤独的五爷。
岁月匆匆,似水流年。曾经熟识的五爷已在我的记忆中慢慢淡去。
年初,在省城与村中外出发展得比较好的后辈聊天,他是五爷邻居的儿子,在畅谈时竟然聊到五爷,他说:尽管五爷在我幼小的时候欺负我父亲,但时过境迁,我早已忘记那些旧事,现在村里正在开展“百千万工程”,大搞绿美村庄建设,五爷的孙子大学毕业后进入我办的企业工作,对社会、对乡村已有全新的认识,五爷的孙子决定利用所学专业回村发展产业,村人也给予他莫大鼓励与支持。
近日再次回乡,见到村口老榕树气根已修葺一新,树下摆放两张水泥台桌子和几张椅子,五爷多年前围路的铁栅已拆除,院内的鸡栏猪舍早已没了踪影,展现眼前的是钢架大棚。五爷尽管木讷的晒着暖阳,但脸上已现了生气,还挂有不少笑容。
老榕树下正围着一帮老人,一边打牌娱乐,一边聊着今冬明春的农事。我在想,这和美的乡村画面,如果不是实施“百千万工程”,将到哪里去寻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