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人像猫一样喜欢躲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在我的家乡,叫做猫冬。
一到冬天,家里的黄猫儿不再喜欢跟着我脚边缠绕,而是躲到做完饭后的灶膛草灰里猫着。母亲每每开始生火做饭,一往灶孔里送柴草,灶膛里就冷不丁地窜出一只满身是灰的“灰猫”,冲着母亲“喵———喵”撒娇似的叫两声,一溜烟溜走了。
每到冬天落雪下雨的日子,家里一连三的老瓦房子就四处漏风,冷得像冰窖。连绵下雨天,到处冷的无处安身。母亲看着我们个个蜷缩着颈,拢着袖筒子,冻的像个毛猴子。等母亲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找出火盆开始架蔸子火给我们取暖。母亲笑着说,冬天家里生个火,就有了个主。我、哥哥总是和母亲猫在火盆边取暖,家里的黄猫儿也会闻火而来,老老实实地蹲在火盆边打着盹儿。母亲为了让蔸子火不熄灭,也是为了节约柴火,会就地取材,找出一个铁三角码子,直接架在火上,再支上一口铁锅,就在火盆上炒菜,或煮一铁锣罐浓稠的白菜粥、红苕粥、萝卜粥给我们吃。打了霜的白菜萝卜非常的甜口,一口喝下去,酥融软烂,浓稠香甜,暖心暖胃,直吃到周身暖融融,手心冒汗。
下雪天,我们就像过年。大雪关不住我们的脚,我们会高兴跑去雪地上狂欢,忙着玩雪,吃雪,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觉得冷。乡村下雪,有时像面粉一样洒下来,纷纷扬扬；有时是一团团的棉花飘下来,像天女散花；有时是一片片的小羽毛,飘飘然如梦幻之境；有时是连成线的密雪,像万箭齐发。乡村白茫茫一片,村庄像涂了奶油的童话王国。风雪夜归人,辛苦出车一天的父亲顶着一路风雪回家了,母亲就会煮火锅给我们吃,这是我们最高兴的事。这才叫真正的火锅,是我们冬天最向往的美食。虽然只是家里平常的萝卜、白菜、大白菜、粉丝、蒜苗、芹菜等普通食材,只要是在火盆上直接开锅煮,各种食材一锅炖,煮得“咕噜咕噜”翻滚冒泡,我们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我们围着火盆,个个抢长筷子去海底捞月,一起开心地“哈滋———哈滋”地吃得过瘾,吃得周身暖和,家里欢声笑语不断。屋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我们一家人围炉夜话,父亲母亲话桑麻,我们会往火盆里丢几个小红薯慢慢烤,那是我们冬天最爱的小甜点,满屋子都飘着烤红薯的香气。我和哥哥抢着吃,糊的满嘴都是黑的,活像两个小黑猫。一到冬天,母亲的脚上就生满了冻疮,痒的难受。母亲说,一烤火,脚是暖和了,冻疮坨更痒得难受了。母亲就在火盆里搁一两个小萝卜头,烤热了,母亲咬着牙咧着嘴,用两个烤得热乎乎的小萝卜头轮换着来回摩擦冻疮处,又烫又痛,一阵滚烫让奇痒无比的冻疮也不痒了。父亲在一旁看着直心疼,“这么烫,不疼吗?”。母亲咧着嘴笑着答,“痛比痒好,痛一次能管好几天,痒起来更受不了。”
如今,父亲离开二十多年了。这样温暖难忘的画面,只经常出现在我冬天的梦里。
一到冬天,我就喜欢猫冬。哪儿也不想去,就喜欢像猫一样猫在阳台上或向阳的飘窗上读书,太阳晒到哪里,我就猫到哪里,好让太阳把我紧紧拥抱着,包裹着,温暖着。我猫在太阳下,经常会想起儿时一家人围炉夜话和围炉吃火锅的日子,那些温暖的画面在脑海中就像灵感一样迸发出来,让我有想写文章的冲动。
我人到中年有点宅,平时上班两点一线。冬天,闲暇时光就猫在家里读书晒太阳,没太阳时就猫在烤火器旁读书。冬天,最是读书天。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冬天,雨雪闭门,寒冷关窗,最适合读书。我一直在读《苏东坡传》,学习致敬苏东坡。少年,读东坡的意气风发与豪情壮志；青年,读东坡的才情大作与事业功绩；中年,读东坡的人生境遇与豁达大度。读到苏东坡的《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是东坡唱和弟弟子由的诗,回忆兄弟过往艰难岁月。苏东坡一生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他的弟弟子由不是在捞兄长,就是在捞兄长的路上。一门三学士,这对兄弟,留下了很多感人故事和传世名作。雪地上偶然留下鸟儿的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往事虽然远去了,但终会留下痕迹。人生,一切经历都是阅历,一切磨难都是磨炼,一切过往都是财富。人生走着走着,就开窍了,痛着痛着,就开悟了,过着过着,就看开了。冬天来了,就猫冬,把冬天过好。春天来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上,春暖花会开。
猫冬,古代文人更文雅。想起白居易的那首我最喜欢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冬天,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快要下雪了。烧上红泥小火炉,把新酿的酒温上,等待朋友上门来,用一杯好热酒和一场好雪景来款待好友,岂不美哉妙哉?和知己好友把酒言欢,秉烛夜谈,谈到尽兴时,还要提笔写诗和诗吟诗作画呢,说不定还要抚琴一首?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雅兴十足,这样美好的夜晚多么让人沉醉和羡慕。
猫冬,现代人也喜欢围炉煮茶或围炉火锅。外面天寒地冻,雨雪纷飞,屋里的三五好友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围着电炉煮茶。我笑着说,要是能有一个红泥小火炉煮茶那就更美妙了。过了一段时间,朋友还真的买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煮茶,也学学古人的雅兴。大多人喜欢在冬天围炉火锅,牛羊肉火锅“咕噜咕噜”快乐地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氤氲满屋。那颗寒冷麻木已久的心,也被烟火气慢慢融化,温暖滚烫。冬天,胃口大开,想吃点好的,看着翻滚的牛肉,齐齐伸长筷子海底捞月,吃得热气腾腾,烤的满脸通红,直到额头冒汗,周身暖融融。没什么事儿过不去,没什么事不是一顿火锅就能整没事了。原来,围炉火锅就像是冬天围炉取暖,最暖最美的还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冬天,猫着猫着,很快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