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时,姑姑家院落里养着一大丛竹子,翠意盈盈,简朴的院落袅袅着一股子淡雅的诗意。我每次去她家,都要跑到竹子前赞叹一番。我幻想着竹子要是长在我家就好了,这样每天早上醒来,我就拿本唐诗或宋词到竹子跟前朗诵,该多美!姑姑见我欢喜得很,就大方地挖了一根竹子送我回家养。
我家没有院落,竹子能不能养好,我一点没把握。只顾着欢喜,姑姑挖竹子时,我并未阻止她。家里的阳台也不大,晾上衣裳就没地方了。我只好把竹子养在南边墙下,那里有一个小窗口可通风。
竹子来我家时还十分精神,可只过了一夜,叶片便卷缩在了一起。又过了一天,竹子更没精神了,低垂着头,叶片卷得更严重了,而且干巴巴的,叶尖泛黄。我着急担忧,看着它,揪着一颗心,哪有闲情逸致读诗呀。
我只好把竹子送还给姑姑。这根竹子也真是不领我的一番盛情,我对它百般呵护,而到了姑姑家,姑姑随意往土里一栽,浇点水就撂开手了,它第二天就精神抖擞,叶片全舒展开了。
我气得咬牙跺脚,姑姑哈哈笑,说,不是竹子不领情,竹子也有它的生活节奏,大概我们家地方偏,这个院子静,竹子喜欢。而你们家在繁华热闹的街市,楼下熙来利往,车辆人声不断,竹子受不了。就像人一样,一个性格安静腼腆的人,非要让他去做热闹的事,精明伶俐,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他肯定不开心,怎能会有好精神呢?
姑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那时,家里所有人都希望我读师范,他们都觉得我笨得很,木讷耿直,像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出去闯荡,将来在小城教书就很好。可是年少轻狂的我根本听不进长辈们的良言,一定要坚持自己的追求,挑战一下自己,去读了一所商学院。
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因为一次意气用事的选择而相去千里。
事实上,我根本不了解自己。励志时人都喜欢说,别人可以,我也可以的。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
到那里我就后悔了,懊悔自己的无知莽撞,没有一门课程是我喜欢的,几年的青春时光就这样在混混沌沌长吁短叹里远去。郁郁不乐是每天的主题,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毕业后,也是随波逐流,任生活的浪潮推着往前走,被动地向前,心境如何明朗得起来呢,一晃又是几年光阴虚掷。
这样一算,差不多十年过去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让人蹉跎,好在兜了这么个大圈子,我总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令自己心里欢喜的节奏。当你每天一睁开眼,心里想着的是如何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好,而不是如何去应对那些自己厌烦的事,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在人生的漫长跋涉里,事后再回望,它似乎很微小,又似乎很沉重,像一方巍峨的高山,时不时会让我仰望,让我沉思。尤其在迷茫无措的时候,面对生命中那些关键的选择题时,我一次次想起姑姑家的竹子。人在选择的时候,人被繁华热闹迷惑的时候,关键不是去衡量外界,衡量得失,而是得清醒地认识自己,客观地衡量自己。就像鱼的快乐是水,鸟的快乐是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