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青山屯的西岭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这条路记录着我从顽童到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我的小学一年级是在屯里的耕读班完成的。读完了一年级,就要走这条小路,翻过西岭,去一面山的村小学,接着读以后的课程。
出村踏上小路,步步上坡,路两侧都是农田。沿小路向上走300多米,来到第一个坡顶,再向前转两个弯,越过一道浅沟,就登上了西岭的最高处。走到这里,眼界豁然开朗,岭东和岭西的村子都能望见。沿路下岭前行,来到较为平缓的地带,一条南北走向的天然水沟横在眼前。这是雨季时整条山沟里洪水泄出的通道。过了水沟,向前走过一段缓坡,就进入了一面山屯。
在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小路就经常在我的视线当中。这条小路是青山屯去一面山供销社的主要通道。父母如果谁去一面山买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总是会从这条路走去走回。那时,普通农村家庭的物质生活都很匮乏,小孩子都是嘴馋的。父母偶尔去一次村供销社,总要尽量挤出一点零钱给我和哥哥买一根麻花或半斤饼干。因此,我总是要站在家门口,望着大人走出村子,走上西岭,直到人影逐渐消失才回到屋里去。过一小会儿就要再跑出来向西岭的小路上张望。如果西岭上出现了一个人,就要仔细端详个头和走路的样子。一旦断定是家人,心里的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两只脚如踩在炭火上一样,再也站不稳当,在大门口兜来转去绕个不停。等大人走下西岭,我一定要跑出几百米前去迎接,接过大人手里的东西,看一看有没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食。
从青山屯到一面山这条小路,共有三里远。从小学二年级到五年级,我在小路上走了四个春秋。当时去村小学各个年级读书的三十几个孩子,都是步行上下学。每天早出晚归,这条小路上的沟沟坎坎,我们闭着眼睛走都不会出错。
然而如此熟悉的小路也有让我们作难的时候。记忆最深的是小学二年级第一个学期的冬天,时间大约在12月。从傍晚开始,大雪下了一夜未停,第二天早上起来,放眼望去,满目洁白,房屋、树木、田野、远山构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吃过早饭,我们几个二年级的孩子相约同行。走出村子来到西岭路口处,所有人都傻眼了。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大地的一切细节,没有任何参照物能确定窄窄的小路到底躺在哪里。而且上坡路处于背风面,雪花不断堆积,岭上的雪要比平地处厚两倍以上。我们好不容易挣扎到第一个坡顶,个个累得浑身大汗,几个人全都陷在深雪中寸步难行。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相信面对这么厚的积雪,连路也搞不清,还有谁能走到学校去。这时有人提议说:“这雪太深了。今天没法上学了,回家吧。咱们谁都不去,明天老师也不能批评咱们。”几个人都同意回家。就这样,我们原路返回。
第二天,西岭小路的厚厚积雪被人踩出了脚印,我们顺利到达了学校。结果一进教室,我们一起旷课的几个人就被老师叫到了讲台上。我们站成一排,一个个低着头,等着挨批。班主任李老师问道:“你们几个,昨天为啥不来上学?”我们怯怯地小声回答:“昨天雪太大了,我们没走过来。”李老师提高嗓门道:“你们几个男生,还走不过来?程俊玲一个女生,人家咋能来呢?”听李老师这么一说,我们面面相觑。昨天那么深的雪,她是怎么走过西岭小路的呢?然而,有老师为证,她做到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一个个羞愧难当。我感到既惭愧又后悔,一个女生都能战胜困难,我怎么就没能做到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旷课,再大的雨雪也没能挡住我走向学校的脚步。
小路的第一个坡顶北侧,有一片大约三亩的耕地,曾经是我家的西瓜地。记得我在高中放暑假的时候,常常到瓜地去看瓜。看瓜其实是很无聊的活计,然而更让我苦闷的是,凭我当时的成绩是升学无望的。那么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呢?对前程的担忧、对未来的彷徨总是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偶尔见到小路上经过的屯里人,我总要热情地邀请他来地边坐下来歇歇脚,我去地里找一个成熟的西瓜切开来请他尝一尝,解解渴。如果他肯坐下来说说话,也能稍稍给我解除烦闷……
如今,西岭的小路依然蜿蜒在田地之间。只是再也没有学生娃从这里走向学校,青山屯的孩子都改坐校车上下学了。小路只因春种和秋收而保留至今。当年小路上的小小足迹已被轻尘湮没,少年的心事也早已被流转的岁月消磨而难寻了。坐校车的孩子们已经不用去体会每天穿行田间小路的辛劳,新时代的滚滚车轮代替了稚嫩双腿一步步地跋涉。
然而,我却时常怀念那些年走在小路上能够欣赏的景色。那景色,是轻风吹拂满地春苗的希望,是四野青纱虫鸣起伏的蓬勃,是满地金黄天高云淡的舒朗。当然,更有严寒刺骨、顶风冒雪的砥砺和磨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