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老牟,已30多年了。老牟今年62岁,中等偏瘦身材,秃顶,门牙有些蹦,笑起来总是露出满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老牟常张着嘴,乐呵呵地笑着,我总疑心马路上的灰尘会扑进老牟嘴里。
一座城,它的小巷深深,飘荡着最日常的人间烟火气息。一座城,我有几个住在巷子里的朋友,他们,似乎最贴近我内心的温度。
城里有一条小巷的路灯,是45瓦,在夜里发出柔和的光。朋友老牟,就住在那条巷子里。
前不久的一天黄昏,我和几个老友准备喝酒吃肉,正要入席,电话响了,是老牟打来的,他语气急促:“快来,我在这边火锅店喝酒,你过来一下。”老牟把详细地址发给了我。
赶到火锅店时,老牟正趴在桌前,旁边摆着一个喝光了的白酒瓶。“老牟。”我摇醒他。“哦,你来了!”老牟仰起头,醉眼迷离,他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了我,又打了一个呵欠,嘴角都流出口水来了。感觉老牟见了我,又迎来了一个小高潮,我同他继续喝酒,那天一直喝到了半夜,从店里出来时,夜雾凝重,老牟的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了。昏黄路灯下,老牟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哈哈大笑起来,摇摇晃晃地追着自己的影子乱跑。
我认识老牟,已30多年了。老牟今年62岁,中等偏瘦身材,秃顶,门牙有些蹦,笑起来总是露出满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老牟常张着嘴,乐呵呵地笑着,我总疑心马路上的灰尘会扑进老牟嘴里。我甚至劝过他,老牟,走路时闭上嘴巴,路上灰多。
老牟原来是城市征地移民,我认识他时,新城刚刚建设,有惊慌青蛙蹦跳于希望的田野上,机器轰鸣中,这些田野上的农房因为城市建设被征地拆迁,老牟家的老房子被挖掘机推倒时,我就在他身旁,我看见老牟抱住一棵露出根须的香樟树,双腿直颤。新城开始建设后,老牟学起了家装,我在新城买了房,便放心地交给老牟装修,连材料也是他买的,他的认真负责让我很满意,我也喜欢他为人的老老实实。30多年来,我俩交往轻松愉快,总要同他隔三岔五聚聚,不然心里总感觉寡淡,还会生出一个“窟窿”来。有一次我去广州出差,凌晨3时,我突然给老牟打去电话,说想吃城里巷子的豌豆炖粉条了,老牟呵欠声中连连答应,回来了请我吃。
我总想帮帮老牟,有次利用有限的一点职权让他接手单位办公室装修业务。工程完工后,老牟神秘兮兮地一下闪进我的办公室,他掩上门,掏出一个报纸包裹的包一下塞给我,笑嘻嘻地说:“一点小意思。”我打开包,是2000块钱,我知道,这是老牟给我的“回扣”。“老牟,拿回去,我们是朋友,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我拍响了桌子,喝令他把钱拿回去,不要让这钱玷污了我们的感情,毁了我的清白。老牟瞪大了眼,悻悻之中只好收回了钱。老牟不甘心地说,那就喝酒吧,喝酒你不要拒绝。晚上,我同老牟等几个人喝完了3瓶白酒,我有些醉了,一把拉住老牟的手说,老牟,看清我,我是一个正派的人。老牟说,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这辈子最荣幸的事。事后想起我对老牟说的话,觉得有自我标榜的意思,但其实不是我的性格,为啥要在老牟面前那样说,我是想得到老牟内心的认可,更不是利益之交的人。对了,那晚喝酒是我去结的账。
老牟厚道,爱轻信于人,这也是他的毛病。有一回,我同老牟在地摊上吃烤鱼,碰到邻桌一群人喝酒之中在眉飞色舞谈装修业务,耳尖的老牟便凑了过去,很快,他同那一桌人打得火热,其间有一个人声称要给他介绍一笔业务,老牟甚为感动,频频举杯,一口就吞,老牟把那一桌的账也悄悄去提前结了,700多块钱,让我也心痛。老牟扬扬手说:“跑业务嘛,就是这样子的。”不过,那业务一直成了镜中花。老牟48岁那年,他勒紧皮带积攒的40多万元,被一个声称要和他合伙搞建筑开发的人骗走了,老牟还向三亲六戚借了10多万元钱都搭了进去,那个合伙人早已不知去向。这一次,老牟彻底垮了,头顶上最后几根头发一夜掉落,成了“地中海”发型,他和妻子的关系也显得紧张起来,要求离婚喊了好多年。
有天晚上,妻子收拾好行李,铁了心要和老牟分道扬镳。老牟迅速给我打来电话:“好兄弟,救救我!”我赶到老牟的家,用网络上刚看到鸡汤文章里的句子劝慰老牟妻子,竟说得她眼泪纷纷,于是把包裹里的衣物放归原位,与老牟继续过烟火日子。
后来,老牟的妻子去城里一家面馆洗碗,挣点钱养家度日。老牟在酒后多次告诉我,他没让妻子享几天清福,心里愧疚。妻子55岁生日时,老牟去买了一个订制的大蛋糕,还为她点燃生日蜡烛唱生日祝福歌,老婆感动得在他怀里啜泣起来。这么多年来,老牟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小兄弟,一些最隐秘的话也告诉给我,包括他妻子有妇科病等等。老牟说,他绝对不能干对不起妻子的事儿。
老牟的年纪大了,装修业务越来越少,便去给人家做些当“下手”之类的临工。老牟60多岁的人了,还去搞家装安地砖,上涂料,一双皲裂的老手粗糙如树皮。老牟的儿子在一家酒楼当厨师,儿子常常安慰老牟:“爸,您别急啊,家里有我撑着的。”老牟的手机屏幕上,是孙子的照片,我看见他时常捧着手机怔怔地望着,有时还对着手机屏幕亲了又亲。
这些年来,我也交往了不少有着显赫身份的人,但总感觉是在表面装点着我人生的“门面”,总感觉面目模糊,但像老牟这样的朋友,如幽静小巷隔绝着外面的喧嚣市声,让安度内心的时光在这里悠然而过,弥漫着时间深处的包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