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的黏稠酱汁洒在特有嚼劲的面条上,拌着冰凉爽口的黄瓜丝,冒着腾腾热气,香味顺着门缝溢满走廊,令人不觉吞咽口水。
最后一次吃外婆亲手做的打卤面已是六年前,她好像有“让面变好吃”的神奇魔法,除了她,没有谁能复刻出如此醇香的酱和面。六年来,我尝过姨家、姑家的打卤面,但它们都无法与记忆中的那种味道重叠——外婆的打卤面。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外婆身穿碎花棉衣,手中端着一碗热乎的面,吆喝我去吃她独创的风味面。暖黄灯光下尽数是她含笑的眉眼,就连银白色的发丝,也变得无比慈祥。
外婆总是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狼吞虎咽。“不着急,慢慢吃,吃完外婆再给乖女做。”温热的面条带着独特的卤汁,浸润了我的身心。东北凛冽又严寒的天气下,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成为我飞奔回家的唯一动力。
不久后,我与外婆挥手告别:“外婆,我回山东了,下次再来看您!”她噙着泪,笑应:“外婆下次再给乖女做打卤面!”这份小小的承诺埋进我的心底,之后的日子从未忘记。
两年后,接到外婆重病住院的消息时,我正托腮嘟囔:“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外婆亲手做的打卤面啊……我想外婆了……”
外婆的病情突然恶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手臂上还挂着点滴。病房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晃得刺眼,预示着她生命的烛光在风中飘摇。
我悄悄地趴在探视窗上,哈出的鼻息液化成小水珠,不知它们是沿窗还是沿脸滑落,一滴一滴,砸在雪白的地板上,荡出阵阵涟漪,莫名的哀伤席卷全身,让我不知所措。
临走前,我留下一张小小的便利贴:“外婆,我想吃打卤面了。外婆,您要平平安安啊!”便利贴孤零零地贴在床头,风一吹,便随之飘落,仿佛我的心愿注定无法实现。
终究,经常会出现在外婆家餐桌上的打卤面连同那和蔼又蹒跚的身影,一起被时间封存,变成永恒记忆。
某次在手机上点外卖,“打卤面”三个字映入眼帘,我不禁愣怔,怀着难以言说的惆怅按下点单键。很快,外卖送到,看上去同外婆做的面并无二致。我抖着双手,拿起筷子,细细嚼一小口,热腾腾的打卤面再次出现在生命里,只是看着我狼吞虎咽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白色蒸汽不断从餐盒内氤氲出来,恍惚间,我竟以为自己穿梭回到了六年前。口里陌生的酱香泛出一点苦涩,我还是找不到熟悉的味道——那种如阳光般温暖的、足以沁人心脾的味道。
一种名为“想念”的情愫涌上心头,我突然意识到,世界还是之前的世界,但外婆亲手做的打卤面真真切切成了“限定版”。她的爱,定格在往昔岁月,随着我年岁的增长逐渐变得遥远。
再提笔,我又看到慈眉善目的外婆,手捧一碗刚出锅的打卤面坐在我身边。她含笑踏春而来,也如此归去,留下的只是醇香的、不知名的卤汁与面。
这是我,温暖的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