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火车站两栋老楼夹着一道阶梯,从阶梯上去是一座天桥,早些年老火车站还没有停运的时候,站在天桥上能看见拉满煤矿的老火车,或停在轨道上,或缓缓行驶,时不时有雪白的蒸汽随着一声气鸣冲腾而起。更早些年时,每逢春节,舞龙队会从桥的另一头,铿铿锵锵敲锣打鼓地过来。一条橙黄相间的长龙,一排人举着长龙,为首的人舞着龙头,领着一行人在鞭炮声中穿梭,好似在腾云驾雾。
那时候我还很小,问母亲:“龙是从哪里来的?”母亲跟我说:“是桥的那一头。”我问:“桥的那一头是龙的家吗?”母亲点了点。此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都坚信,天桥的那一头是龙的家。上下学路过时,总要望一望那阶梯,指望那条懒惰的飞龙不只在新年时活动自己的身躯。
龙走的桥,绝不是一般的桥,这份推理让年幼时的我,对那天桥青睐有加,认为它是有神话性质的,有点像鹊桥。
每到盛夏时分的夜晚,母亲会带我走过天桥到对面的王家湾吃烧烤。我是很激动,天桥的那头是龙的家,尽管我当年想不明白龙究竟藏身何处,但可以到它的家游戏一番也是好的。彼时王家湾的烧烤很出名,夜市一条街,许多市民到那里吃夜宵,我们也是。有时只有我和母亲,有时也有母亲的朋友和我们的亲属,唯独我不能吃辣。母亲却每次点一大盘子辣味,她说:“作为一个湖北的孩子,你总要学会吃辣的,这就是最好的历练。”大概是骨子里的基因,我一边不停地吃着烧烤,辣得呲牙咧嘴,一边豪饮一碗又一碗的绿豆汤。饱餐一顿,夜已经深了,我们原路返回,亦是要走过那座桥。
夏天的晚风是湿热且缠绵的,它不似春风多情易逝,不似秋风高爽洒脱,更不似冬风凛冽伤人。站在天桥上,风掠过身体便缠了上去,有点闷热。我常伫立在桥上,迎着晚风,昏黄的路灯照亮火车轨道,总能望见有火车停在那里。桥上的几个小摊仍没有散去,有卖袜子的,也有算命的。母亲催促我回家:“明天还要上课,得回去睡觉了。”于是我便离开了那桥,回到家去。后来长大了搬家了,我就真离开了那座桥。
读大学时,有次放暑假,我和母亲从武商逛街后,到老火车站的车站坐公交回家,路过那阶梯,遥遥望见行人从天桥上下来,她问我:“你记得吗?小时候你总记挂着那座桥,嚷着桥那边有龙。”我笑了笑说:“我记着。”却不是单纯地记着,而是记挂着。长大后我总想着那天桥,也不知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它的另一头是龙的家,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找到那条龙,也不可能找到那条龙。
天桥,成了我童年的一种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