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上街,药铺关门。”萝卜收获的季节,母亲总情不自禁地说这句话。而我以为,萝卜的最好年华是在冬天。
那年,我正上高中,家里养了一群大白鹅,好像有10多只,早上从笼里出来的时候,场面很壮观。等到冬天,萝卜到了口感最好的时候,母亲经常就会在我星期六从学校回来时杀一只鹅,和萝卜炖上满满一锅汤,犒劳在学校里吃了一星期腌菜的我。那个冬天,我们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喝着萝卜鹅汤,屋外寒风呼啸。我一口肉、一口萝卜、一口汤,吃得满嘴冒油,浑身冒汗。可惜的是,家里再也没有养过那么一大群鹅了。
最冷的日子,我吃过腊猪头肉炖萝卜干。一次,家里杀年猪,父亲破天荒留下了猪头。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母亲一次次地把腌制好的猪头拿到楼顶的南墙上晾晒,那里有着冬天最好的阳光。一个下着雨的寒冷日子,母亲决定炖猪头肉吃,母亲居然还说要用萝卜干一起炖。我觉得萝卜天生是水做的,没有水分的萝卜已经失去了它最好的品质。母亲拿了一些黄褐色的萝卜干,用热水泡发好,跟猪头肉一起丢进鼎罐里,挂在柴火上面。我坐在暖暖的火塘边,目光游移在书上面。不知过了多久,我闻到鼎罐里散发出来的腊肉的香味。随着时间的流逝,鼎罐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浓稠诱人。文火慢煮,猪头肉呈现格外漂亮的粉红色,萝卜干的颜色似乎也变得艳丽无比,口感甘甜而有嚼劲。在阴冷多雨的冬日里,当我们又想吃点好的东西时,母亲总是拿出萝卜干,又去割一块猪头肉,放在鼎罐里煨汤。
后来,我又在冬天吃过最好吃的萝卜炖鱼。
多年以前的一个冬日,我跟朋友临时决定去她家吃晚饭,没有手机的年代,不能通知她母亲做什么准备。她家住在十三排的棚户区。我们披着寒风和暮色,走过一条又窄又长又灰暗的街道,出现在她灯光昏暗的家里。她的父母正在准备吃晚餐,电炉上方的萝卜鱼汤已经香味四溢,她父亲旁边的小椅子上搁着一小杯白酒、一碟花生米。她父亲在冬天晚上,喜欢用最便宜的鲢鱼炖萝卜犒劳自己和家人。我们坐在萝卜鱼汤旁边,锅里冒着白茫茫的蒸汽。没有饭桌,我们面对一锅香喷喷的萝卜鱼汤,就像面对一场盛宴。
有一年冬天,我家也常常喜欢做萝卜鱼汤。孩子爸那时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变电站上班,他常常拎着一条大鲜鱼,来到我们家。我们那里四面环山,鱼不多见,吃鱼要等春节村里的鱼塘开闸放水。母亲那时就会急匆匆地去菜地里扯一个萝卜洗好。孩子爸则洗鱼切萝卜,他说冬天萝卜煮鱼是人间美味。鱼汤呈现出奶白色后,他说要是放一点香蒜进去起锅最好了。我又急忙去菜地里扯几根香蒜洗干净,他手起刀落,香蒜变成均匀的几段,翠绿地漂在奶白的汤和白玉一样晶莹的萝卜上。大概就是在那个冬天,我知道了如何把萝卜炖鱼做得色味香俱全。
那些遥远的场景再也无可复制。
冬天总是如期而来,我们总是在一年又一年寒冷的冬日里,领略着生活温暖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