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天很冷,一家人挤在一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小瓦房里。那天是我的生日,父亲带回了几张报纸,拿出了剪刀,在摆弄着。他先将一张报纸折成正方形,放在一张长方形的上面,并沿着短边的边缘对齐,接着,将两张纸的角剪掉,变成了直角三角形,然后将直角三角形的短边向上折叠,同时将三角形的顶部和底部的中间点连在一起,接下来将短边和长边向中间折叠变成了一个小的长方形。
父亲的摆弄看得我眼花缭乱,不知父亲想做什么,直到后来父亲将长方形的底部和短边的顶部向中间折叠,结成了一个小的正方形,很快,一艘两头带棚的船在父亲的手中变了出来了。
“这是一艘乌篷船,你的生日礼物。”父亲兴奋的说。
我看着报纸在父亲手中变成了两头带棚的船,也很高兴。“为什么叫乌篷船?”我好奇的问。
“乌篷船是江南特有的水上交通工具,因为真的乌篷船是用竹篾涂成了黑色,因此而得名,它可是水上的精灵哦。”
接着,父亲用语言给我描述了远在天边的江浙美景:船工缓缓地摇着乌篷船,唱着歌回家,岸边的妇人在洗衣服,而小孩在河边打闹玩耍,傍晚的时候,河两边的人家亮起了灯笼,远处青山层层叠叠,近处碧水凌波涟漪,还有那石板桥,还有那依依垂柳……父亲美妙的声线把我带到了烟雨江南。
“爸爸,你去过江浙吗?有没有看过真正的乌篷船?”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父亲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爸爸还没有去过,上面我说的都是书本上所描述的,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乘坐乌篷船,但现在你最要紧的是认真读好书。”
“好啊,好啊。”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父亲从小爱看书,我是从奶奶的口中得知的。
爷爷在父亲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了,父亲从小就挑起生活的重担。每天下午放学之后,父亲去别人家收成后的番薯地找别人不要的小番薯用作家里的伙食,直到天黑才回家。那天,父亲又和往常一样,天黑了也没捡到多少小番薯。在回家的路上,他趁着天黑,在别人家还没收成的地上挖了几个大番薯塞在了袋子里。
还没回到村口,父亲远远的看到奶奶牵着姑姑在张望。当奶奶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袋子,摸到里面的大番薯,脸色顿时大变,把番薯倒了出来,盯着父亲问:“这是捡到的吗?有那么多大番薯让你捡吗?你赶快把偷人家的番薯,从哪里拿来的就放回哪里去,否则,今天大家都不要吃饭了。”
父亲红着眼说:“我知道邻居亚伟刚买回来几本新书,我想送给他几个大番薯换书来看。”
奶奶严肃的对父亲说:“想看书我给你借,但是不能偷东西。偷东西的人,看再多的书也是没用的,做人一定要做一个诚实勤劳的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父亲低着头认错,摸黑把番薯送回去。
过两天,奶奶把父亲想看的书借到了,父亲后来一打听,是奶奶帮邻居家干了两天的农活才换回来的。
后来父亲下岗了,为了生计,借钱开了间小卖部,每天起早摸黑经营着,早上天微亮就开档,一直忙到午夜,天天如此。
父亲仍然保持爱读书的习惯,没客人的时候,拿着本书静静的看,除了进货和买书几乎没有离开过档口。
父亲做着小本生意,一分钱一分钱攒着,但是买书他就很大方。书买了不少,都摆在档口,那些喜欢读书的人,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可以看。也有人向他借书没还,他也不追要,反而说,借书没还肯定有他的原因,这本书跟着那个爱着它的人也是它的幸运啊。
后来父亲又在小卖部的旁边摆了一张书桌和凳子,还免费给看书的人提供茶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一个书吧。
一天,父亲兴奋的对我说,等他退休了,带我们去杭州,去乘坐乌篷船。
原来父亲一直都有一个乌篷船的梦。
我也很高兴的回应说:“好啊,好啊,等你退休了,我们一起去。”
可是,父亲五十九岁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中风了,生活不能自理,行走不便。
那天我回家,见到父亲的床边有本书和报纸折的两只乌篷船,船折得和当年一个样子。
再次看到父亲折的乌篷船时,已经相隔二十多年。
父亲在再次折乌篷船的时候,不知是否会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看着乌篷船和已经熟睡了的父亲,我的眼睛红了。
我计划着怎样用轮椅把父亲推上火车,带着他到向往已久的苏杭,带着他乘坐那向往已久的乌篷船,一起看河两岸亮起的红灯笼,听一听船娘呼渡,摸一摸江南的垂柳,吹一吹江南温柔的风。
可是,由于工作关系,我和父亲出行的计划一推再推,父亲也安慰我说工作要紧,晚点去,乌篷船还在。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在我忙碌时,父亲却乘着他梦中的乌篷船,悄然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的世界。
看着书桌上只剩下的一只的乌篷船,我想起了父亲当年折乌篷船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带给我的欢乐,让我记忆犹新。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我流着泪问。
一阵风吹来,乌篷船掉落在地上。父亲的乌篷船很轻,轻得风都能吹走。但在我心中,父亲的乌篷船又是如此的沉重,因为它承载着生活的艰辛和坚韧,还有希望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