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冬天了,冬天到了意味着新年也快到了。
这时,母亲会做各种各样的美食,准备过年吃。我们一群孩子用葫芦瓢装满玉米到村东的张爷爷家门口排队,张爷爷家里有个爆米花炉子,为我们炸爆米花。他将玉米放进炉子,然后在跳动着的火苗上,有节奏地旋转爆米花炉。准备出炉时,我们在旁边捂着耳朵等待。我的心特别紧张,似乎下一秒就会“砰”的一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热腾腾的爆米花,与冬日乡村的热闹,与空气中弥漫着腊肉味和新鲜豆腐味最为相宜。冬天的爆米花,每一粒都饱含滚烫的幸福。
刚刚出炉的爆米花似乎袒露出自己的真诚与执着,金黄色的外壳留存着玉米的芳香。我迫不及待地抓一把放进口中咀嚼,心里变得暖洋洋的。
除了爆米花之外,糍粑是我在过年期间最喜欢吃的食物了。妈妈将洗干净的糯米放在一个木桶做的蒸锅里,灶膛里大火熊熊燃烧,白蒙蒙的水汽弥漫整个厨房,糯米蒸好后,香气扑鼻,整个厨房显得热气腾腾,仿佛是为了要对抗凛冽寒冬似的。
坐在灶头边上的妈妈笑得满脸皱纹。她给我搓了一个糯米球。刚刚出锅的糯米球烫得很,我要把糯米球左右手倒腾很多回,沾点糖就能开吃了。
妈妈手上涂上香油,将蒸好的糯米放在一个石制的容器里,爸爸叫上村子里幺叔他们几个力气大的男人一起来打糍粑。看他们打糍粑就像看演戏一样,旁边围着一群人,打糍粑的木棍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合作默契。打过一阵子后,所有人要喊着号子:“一二,嘿咻;一二,嘿咻……”糯米在这一刻开始融合,合成另一种美味。
然后大家一起把打好的糍粑撬起来,放进旁边备好的木头盒子里。等糍粑完全冷却后,妈妈会把糍粑边角切成条状,把几个方形的大块糍粑放在盛满水的木桶中。妈妈说,这种三九天的水泡着糍粑,可以放到来年春天吃味道都不会变。
有时候,我把妈妈切下的糍粑边角放在火钳上,在灶膛里烤,随着火焰跳动,我不停地翻转糍粑。慢慢地,糍粑在火的炙烤下鼓胀起肚皮,像个怀孕的女人。在灶边盯着火看,我的手和脸也变得红彤彤的……
做豆腐也是腊月里必不可少的事情。“腐”与“福”有相似的发音,妈妈说做豆腐意味着“在新年收获幸福以及福气”。浸泡了一晚上的黄豆圆圆鼓鼓的,倒进石磨里,没多久便磨成了黄豆泥。大人把冷却后的黄豆泥装进一个大的纱布里面进行过滤,四角晃动的纱布里面裹着豆渣和豆浆,如同荡秋千,起起落落之间,豆浆流了出来。
煮好的豆浆放上白糖,满口都是豆香味。妈妈会把它们用碗盛满分给邻居喝。
接下来,妈妈把做好的豆腐用菜刀横切几下竖切几下,就把一大块白豆腐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块。切好的豆腐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稻草上——白白嫩嫩的白豆腐卧在松松软软的稻草上,很像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卧在蓬松肥嫩的桑叶上。然后,是耐心等待。豆腐开始慢慢发生着变化。妈妈隔三差五地揭开看一看。当豆腐那种特有的清香,弥漫整个屋子里的时候,又一种美味的食物出炉了——霉豆腐。妈妈用一个陶钵配置好辣椒粉和盐,把豆腐一块一块地夹进辣椒粉里。小小的霉豆腐块,在辣椒粉里打几个滚,就有了红红的诱人的颜色,像一名装扮好的新嫁娘。长大后,即使吃到有名的桂林腐乳,也吃不出小时候霉豆腐的清香了。
红糖饼子,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做的。除了过年,其他时候吃到红糖饼子,一定和喜事有关——有人家里添丁了、结婚或者老人过寿。爸爸妈妈去送祝福的时候,就会带回用红纸包好的红糖饼子。所以,小时候,吃红糖饼子是很难得的事情。
做红糖饼子工序繁琐,需要几家合伙完成,擀皮、和馅、包制、粘花、成型、拿到铁锅上烤。每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我们一群孩子就帮忙粘花,用一个萝卜头或者藕雕花后蘸上红色颜料,涂在做好的饼子上,就像给优秀的学生戴上一朵小红花,甭提多高兴。
饼子做好后,会用红色的纸10个一份包成一筒,等到除夕一家人围炉夜坐,吃一个红糖饼子,说说一年的收获和希望,感觉满屋子都是甜的。后来读到苏轼的“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我就想苏轼“留别廉守”时,是不是吃的也是这种饼子,他对美食、文化的热爱也隐藏在食物之中。
现在街头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馅饼,我们学校附近的矮子馅饼类似于妈妈做的红糖饼子,口感不错,但吃饼的感觉,就差多了。
现在黄石超市也有那种买回家放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没有了爆米花炉,也听不到记忆中张爷爷那慈祥和蔼的话语;糍粑换成了一种叫年糕的包装盒;馅饼却是各种甜咸麻辣等等……然而,我们吃起来的时候,似乎缺少儿时记忆中的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