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不期然地遇上一个拾荒的小矮人。他穿着一双破球鞋,背着一个蛇皮袋,从我家门前经过。由于他的身材异常矮小,身子佝偻如弯弓,人们都叫他矮佬。他听见了也不恼,笑眯眯地应一声,声音亮亮的。
矮佬的母亲,准确地说是他的养母,那个叫水香的女人,有过幸福的家庭。一场车祸,却让她的丈夫和儿子早早离她而去。望着支离破碎的家,水香万念俱灰,几次动了聊一聊的念头。直到回家途中,见到被遗弃在路边还是个婴儿的矮佬。水香抱起小婴儿,左右打探一番,见无人认领,便宝贝似的把婴儿抱了回去。
然而,水香不曾欢喜几日,又跌进了不见光亮的黑窟窿里。她发现,这个孩子生长缓慢。当和他同龄的孩子个个像春天的翠竹,噌噌长时,他却迟迟不见长个。
水香焦急地把矮佬送去医院,医生检查后告知,孩子患有侏儒症。旁人劝她,当作没捡着呗。水香却不依,明知他有缺陷,仍把他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那些年,水香四处做小工维持她和矮佬的生活。她像男人一样扛水泥、挑石浆……收工后,水香还会就着橘色的灯光做一些手工活补贴家用。在她的拉扯下,矮佬终于长大成人了。水香也成了一个双鬓染霜的老妇。矮佬不再让水香出去做苦力,生活的担子都落在了矮佬身上。但腰弯背驼的矮佬委实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他开始拾荒。这一拾,就是几十年。
每日黄昏,水香都会做好菜等矮佬回来。有时是一盘炒青菜,有时是一盘拌豆腐。若矮佬迟迟未回,水香就会步履蹒跚地走到路口张望。旁人见了笑问:“又在等矮佬啊?”水香半眯着眼笑微微地答:“是哩。”当矮佬背着鼓鼓的蛇皮袋出现时,水香竟像孩童般兴奋。回到家后,他们一起解开蛇皮袋口的扎绳,分拣荒货。水香负责整理矿泉水瓶、易拉罐之类的,矮佬负责整理纸盒之类的。
矮佬对自己很抠,对水香却慷慨。逢年过节,矮佬都会给水香添置新衣。水香喜欢吃簸箕粄,他时不时会买些给水香解馋。他们住的地方原先是某厂的宿舍,很有些年代了,白石灰抹的墙,早已斑驳不堪。蚊子多,蜘蛛网也多。矮佬特意请人帮水香的房间安了纱窗。
他做的,远不止这些。有一回,水香生了重病,起不了床。矮佬替水香抓了药,守在床前,不休不眠地照顾。见病情未有好转,矮佬不知打哪儿找来一辆手推车,一步一滑地把水香拖了去诊所。
那样的画面,让人觉得暖,似冬日正午的阳光。在这样的暖里头,有爱,有担当。你把我抚养长大,我陪你慢慢变老。你对我不离不弃,我愿尽我所能回报这份恩情。
这对低到尘埃的半路母子,在人世的坚硬和冰冷中,活出了生命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