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写写我的表弟,并非心血来潮。将重要的人与事记录、封存于文字中。这样即使年龄增长,记忆衰退,我依然能从字里行间找到曾在我生命中熠熠生辉的人与时光。
最初铭心的一帧画面,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在外婆家门前的空地上,天色灰蒙,前方高巍的山峰也模糊不清。四周寂静,偶尔能听到清晰的狗吠声。这时舅妈提着鸡蛋兜(毛线编织的网兜)朝表弟走来,网兜里有两个鸡蛋,随着舅妈摆动的手臂来回晃动着,好似坐在秋千上的小孩,乖巧又可爱。“和表姐分着吃。”舅妈柔声说。
表弟三岁多,小我两岁,比我矮个脑袋,不胖,但是脸蛋软嘟嘟,让人总想捏一把。“他才不给我吃呢!小气鬼,爱哭包。”我心里嘀咕道。当我想转身离去,却看见他手心托着鸡蛋,递到我眼前,说:“给你一个,表姐。”我怔住了,“小气鬼”既然分我鸡蛋!见我没接,他走过来把鸡蛋塞我手里,“快吃吧,表姐。”我愣在原地,望着手里的鸡蛋,满面羞愧。
“小气鬼”“爱哭包”是我给他取的外号。
他的东西谁也不能碰,他碰过的东西都占为己有。稍不如意,他就坐地上撒泼。所以我讨厌跟他玩。但是外公外婆忙于农活,舅舅舅妈只有春节才回来,我只能带着他。“他小你就不能哄着点他吗?”为避免大人责骂,大家对“爱哭包”总是避而远之。
所以我们玩游戏时,他只能站在旁边看。
一天下午,我们并排站在一米多高的巨石上,幻想自己是仗剑天涯的侠客,纵身一跃,威风又潇洒。当我们平稳落地,身后突然传来他嚎啕大哭的声音,我回头发现他正站在巨石上,两腿颤抖,眼神充满恐惧。“那么高,吓坏了!”我急忙跑过去示意他别哭,然后张开双臂将他抱下来。外婆闻声赶来,对着我一顿呵斥,责怪我没看好他,随手拿起旁边的响篙往我身上打,疼得我满院子跑。那是我唯一一次被外婆打。从此,只要他跟着我,我都会愤怒地“警告”他:“离我远点,爱哭包!”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好像谁也不记得那一次挨打。
外公叫我俩去放牛,我们把牛拴在山脚下,一溜烟就跑上山摘野果;或是坐在石头上悠闲地玩扑克,牛不知何时把四周的草都啃光了,我俩还沉浸在扑克世界里……一起去打猪草,他的背篓只有碗口那么大,我的要大得多。不一会儿他的背篓就装满了,我以为他会先回家,谁知下一秒他就把自己背篓里的猪草全倒出来装进我的背篓里。秋收时,外公外婆在地里掰玉米,我俩负责背回家。他总跟在我后边,趁我不注意,就将我背篓里的玉米拣出来揣怀里,以此减轻我的负重。
我们都爱吃鱼,特别是鱼头,但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他总说:“表姐,你吃鱼头,我吃鱼尾。”我俩讨厌肥肉,外公从不许我们在菜盘里挑拣,有时我不小心夹到肥肉,又不能放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夹到碗里。他总能看到我紧锁的眉头,犯难的表情,这时他偷偷将碗从桌下伸过来,冲我使眼色:“快,放我碗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把碗拿回去,把肉塞进嘴里。尽管他极力掩饰着痛苦的表情,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咀嚼肥肉时的恶心与厌恶。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转眼间我们悄然长大,那个“小气鬼”“爱哭包”已入伍八年了。再见时,他已蜕变为目光坚毅、魁梧挺拔的大男孩儿。落座吃饭,他习惯性地夹起一块肉,说:“表姐,你吃瘦的,肥肉我现在能吃。”听来让人鼻子一酸。
我从小被寄养在外婆家,但从未感到寄人篱下的灰暗阴沉,也未曾感到孤独无助。哪怕我们时常因谁多洗了一个碗而争吵,因抢夺遥控器而置气。总说童言无忌,但他从没说过一句类似“这是我家,你回你家去。”这样冰冷刺痛的话。
所以在成长这条路上,我好像无形中被披上一层明媚绚丽的外衣,纵然路途遥远,也毫无畏惧。
岁月的长河如出游的孩子,漫无目的,缓缓流着,过群山万壑,不曾停歇。但每当我们回首,那些温柔的人与时光,好像从未模糊,清晰如昨日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