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期间,休假回家,我来到父母亲生前居住的老院子,那里的一砖一瓦都记录着过去我们大家庭的温馨生活。现在空无一人、凄冷寂静的院落与二十年前真是天差地别。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院子角落里那个土灶台,我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是母亲留给我们最后的一个老物件了,而母亲已离开我们十年了。
靠墙角砌的那个被烟火熏黑、存在四十年的土灶台,让我顿时想起了中秋节,想起母亲辛劳一生,想起老人家养育我们姐妹八人的种种经历。中秋节是我父亲的生日,当年每到中秋,姐妹八人都会带着子女们回到父母亲这个院子,那个土灶台,也总会红红火火,满院子的欢声笑语,满院子的饭菜香味。
老院是1985年父亲在退休前建造起来的。之前的三十多年里,我们十几口人大家庭,由父母带着搬迁了四五次。从太行山脚下的乡村来到国营农场,从土坯老屋到马厩改造的平顶房,从红瓦青砖的农场职工平房再到最终落脚到县城的独家小四合院。生活环境和条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迁,母亲的很多老习惯都随之改变了,可是有一样却始终保持着,那就是用土灶台烧火做饭。所以,这个小院刚刚落建起、搬入的同时,母亲就在院子的角落,有点不协调地砌起了一个土灶台。
母亲一辈子都习惯用灶台做饭,十几口人的大家庭需要每天蒸一大锅馒头。大的节日,特别是中秋节父亲生日,母亲都会用土灶台炖菜、煮肉、炸丸子。每一个灶台也都由母亲亲手砌成,捡些半截子砖头和瓦片,和上一小堆搅拌着麦秸的黄泥巴,熟练地垒起来,三涂两抹,一个大肚子、小口、直烟囱的土灶台就砌好了。
闲暇聊天时,母亲也很喜欢跟孩子们提起有关灶台的往事:解放前在乡下用灶台做饭,哪有木柴啊,连树根、树枝都没处寻,平时只能到处去捋些树叶、荒草来烧火。那些东西都不经烧,“轰”一下就燃没了,必须得耐着性子慢慢拢着烧,一会儿吹,一会儿挑,熏得鼻眼乌黑才能煮好一锅稀粥。后来家里搬到了农场,慢慢增添了我们姐妹八人,一大家子人,烧火做饭就离不开灶台了。好在农场有果园、竹林,家里又养着奶羊,每天都有树杈、枝条、豆秸可以烧火。到了冬季,苹果园都要修枝打杈,弄下来的枝条可都是硬柴,燃起来又旺又耐烧,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一冬一春一点都不犯愁,日子感觉越来越红火。
搬迁到新院后,家里有了宽敞的铺着瓷砖的厨房,做饭有煤球灶、热水炉,我们几个姐妹又给母亲买个电饭锅、电磁炉,添了液化气灶,就是想让父母亲使用起来更干净、更省心一些。但母亲却执意留着墙角的那个土灶台,说用处大着呢。
每当母亲出门买菜米油盐时,总喜欢留心瞧瞧,街道上总有盖房的、装修的、做家具的,丢弃的边角木料,老人家就把它们一一归拢好,她一个人能拖动就自己拖回来,太多太沉,就借一辆平板车把它们拉回来。母亲自言自语:“这都是好柴木啊,扔了怪可惜的。我这一辈子就喜欢木柴,就喜欢灶台烧火做饭。”各种木柴弄回家里,母亲会叫上父亲,把它们一根根截成段,再捆扎成捆儿,堆在院子角落,摆放得整整齐齐。日子长了,院子里都堆不下,母亲又搬一些到二楼的阳台上。看着这些堆积的柴木,母亲就心满意足,烧几个月都不成问题呀。
随着父母亲退休,落脚到县城这个院子后,我们姐妹也先后成家立业,各奔东西。平日里,两位老人守着一个院子,只用煤球炉随便做一点饭吃。但到了春节、国庆节等节假日,最重要的是中秋节给父亲做寿时,后辈们三四十口人便不约而同赶回来,团聚到父母身边。这时候,母亲就会兴奋地忙碌起来,土灶台也就有了用武之地。热腾腾的蒸馍、煮肉、炖鸡、炸丸子,饭菜的香气、淡淡的柴草烟雾,与大家庭融合的热烈气氛,弥漫了整个院子。这也是我们最熟悉、最亲切的氛围。每当此时,母亲是家里最快乐,也最忙碌的人,她照应着一切,却又有条不紊,饭菜依次来煮、炖、炸、炒,最后还不忘给娃娃们在炉灰中扒拉出一个个焦香甜美的煨红薯。
随着父母亲进入晚年,身体越来越差,我们很多次劝说过父母:你们都70多岁了,别再捡柴木,这个旧灶台也拆了吧。母亲抬眼瞅一瞅,却始终不愿把土灶台拆掉。我理解,母亲对大家庭、土灶台积累了几十年的感情,这是母亲对儿女思念关怀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寄托。就这样,土灶台修修补补,用了几十年,依然结实的蹲守在墙角,属于元老级的一个老物件。
直到母亲年过八旬,实在做不了什么家务了,但仍坚持保留着这个土灶台。老人家始终在等待着,相信儿女们总要再回到她的身边。那时候,她起码还可以用土灶台烧出一炉火,捧出滚烫温暖的一片爱心。
母亲2013年离世后,这个土灶台就再也没有燃烧过,没有蒸煮过饭菜。但我们姐妹们却不谋而合地继续留着它,再也不提拆去的事。虽然,大家都很少回来,见到土灶台的机会也很少,但这总算是一个家里的老物件,一个念想。每年的中秋节,每次看到这个四十多年的土灶台,就仿佛觉得母亲还居住在老院子里,不由自主想起老人家几十年里,用土灶台生火做饭,用火热的亲情、任劳任怨的辛劳,照顾着我们的情景。仿佛,土灶台仍然在温暖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