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出山,进山。
抬头就望见山,睁开眼就看见山。山里人为什么住在山里?不是因为城里没有房子,而是城里看不见“乡山”。
我看过很多山,最深刻的还是故乡的山。故乡藏在连片的大山里。从四维卫星影像图上看故乡,所在的区域有凹凸褶皱立体感,具有很明显的地理特征。几个连片的山里村落,密密麻麻的山路缠绕着大山连通外界。
大山养育着一代代山民,古老的木屋主要取材于大山,木头建造的房子风吹日晒百年不朽。爷爷砌的老屋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柱子、横梁、楼板、檩条、隔板等等。木头屋子冬暖夏凉。记忆中,爷爷住的屋子进深两间,开间很长,足足有6间。再到后来的石头房子,也是取材于大山。石头砌筑的房子,它很“庄严”,屹立不倒。一块块石头完美咬合,石头之间似乎是在列队一般。千千万万块石头砌合相容,仿佛是重生。
小时候,总觉得山很大很高,尤其是有雾的时候,山高耸入云。有的山缓坡适中,有的山陡峭绝壁,形态各异。有的像老虎,有的像巨龙。我家所在的山弄被四面群山环绕,山与山的交汇处形成了坳口,成为通往出山的通道出口。坳口对于山里人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多条山路的交汇处,每逢街圩日,赶圩的人都会聚集在此唠唠嗑,歇歇脚。风会集聚在山坳口,从路人身上拂过,带走赶路人的疲倦。山坳口也是地界的标志物,旧时的山里人会在坳口设置一个栏门,防止牲畜跑出山弄地界。
我起初是讨厌大山的。无数次上学路上,我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在山路上,每天都要爬上前山的坡。从山脚到山顶,又从山顶到山脚。每次天蒙蒙亮就被催着上学的时候,觉得山好大好高,需要走好久才越过山头。冬天的早晨,走到半路天才微微亮,上学的伙伴们打着手电筒走在山路上,脚踩着高低起伏的石头路,石头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响了一路。
其实故乡的山,藏着很多乐趣。爷爷开荒山坡,把肥沃的山泥肥从山里丛林中带到新开垦的地里,嫩绿的黄瓜和红彤彤的辣椒装满了背篓,我们几兄妹从山坡背回家中。爷爷还在山里种着连片的竹林,每当竹笋成熟的季节,我们几兄妹背着背篓在山里挖竹笋。竹笋可以做成酸笋,晒成干笋,是山里的一道特色菜。一片片的竹林,有楠竹、荆竹等各种竹子。竹子是爷爷的宝,经过爷爷巧手编织,各种各样的篾匠品进入山里人家中。
暑假的山里是热闹的。大山催着我们长大,见证了我们成长。太阳慢慢从山头爬上来,把大山的影子拖得好长。约上几个玩伴上山放牛放羊,满山的牛羊,钻进山间吃草,然后消失在草木丛中。我们在山里摘野果,有野柠檬、野番石榴、野葡萄,吃饱了野果,一起躺在大树枝上乘凉。待牛羊肚子吃得鼓鼓的,就赶着牛羊回家,牛羊的铃铛声响彻了整个山谷,从这边山到那边山,直到他们回到圈里。
雪中的大山,我是见过的。2002年,故乡下了一场大雪。记得,一大早,我走出家门,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大山似乎裹上毛绒绒的大衣,似乎胖了很多,但也多了几分可爱。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山间的路也被埋了起来,我穿上棉衣和伙伴们玩雪,这一天,大山看着我们堆雪人,打雪仗。
长大后,似乎觉得山变小了,也变矮了,山也更近了,步伐大了,没走一会就到山腰了。出山读大学后,一个学期才能回家一次,走山路的次数又少了,但山的模样依旧,满山的树木更加茂盛了。
曾经无数次逃离大山,现在又无数次驱车返回大山。其实,我们并不是真正逃离,而是从大山出发,去追寻自己的梦。带着大山人坚韧不拔的意志去探索人生道路,无数次,大山默默鼓励我们走出去,我们挫败后,它又无数次安抚我们。
如今,山里硬化了水泥路,车子在山间快速穿梭。每逢“野刺莓”和“黄花”成熟的季节,进山的车子便多了起来,大家都想尝尝大山里原生态的食物。交通方便了,村民通往县城赶集和看病方便了很多,每天都有卖菜的车在山里穿梭,大伙儿实现了在家门口就能买菜。村子也接通了自来水,山里缺水的难题解决了,村民也纷纷回村里建起了新房子,大山似乎爱笑了很多。
每次回家,我总要打开车窗,享受大山这个天然氧吧。离开时,在山坳口,习惯地停下车来,去细看大山的模样。它依旧挺直着腰杆守护着山里人,它见证了从茅草房、木屋房到石头房,再到如今的楼房;见证了从羊肠小道的石板路到宽阔的水泥路;见证了贫困学子走出大山考上大学,然后走上工作岗位;见证了山里人百年的变化,他们似乎变老了,似乎又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