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广西,身却安居南粤。南粤风光无限,城市连着农村,农村相拥城市,漫长开阔的道路延伸四面八方;而家乡木格镇,虽然贫穷,但那陈旧的土屋,弯弯曲曲的泥路,层层的农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觉得倍感亲切,难以忘怀,足够回味一生一世。
当最后一丝黑暗在宇宙中隐去的时候,黎明第一道曙光从窗口灌进那古老的土屋,新的一天降临大地。朦胧中听到队长那熟悉高音:
“喂!社员同志们,今天男同志耕地耙田,女同志插秧。”那声音由远而近,从低到高,婉转有力。人们随着声调,慢慢苏醒。几分钟后又传来母亲的叨唠:小杂种,还不起睡,日头晒屁股了……这声音在我小时候几乎天天在重复着,似千年不变的调子。
路边的青竹、树木渐渐转为绿色,东边的天穹红霞一片,报晨之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燕子在宽阔的田野中,一高一低,忽左忽右,跳着欢快的舞姿飞向远方。人们扛着犁耙迎着朝霞牵着老牛伴着粗犷的哞叫声走向田间小路,开始一天的劳作。远处,连绵的群山一望无际,层层叠叠,远的渐渐隐去,近的清晰呈现出来;绿树成荫,鸟儿欢鸣,花儿飘香,袅袅烟雾环绕群山,从山腰绕到山顶,绕向天空;田间里老人吆喝老牛,犁耙荡漾着农田里的泥水,年轻人担着秧苗唱着小曲,妇女和年轻的姑娘在田园里排成整齐队伍编织着绿色交响乐章,山间、农田、劳动人群,形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当太阳把最后一丝霞光收藏,万鸟归巢,夜色来临,天慢慢变得深蓝。皎洁的月光撒落大地,萤火虫打着绿莹莹的灯笼在草地上、树木间到处游荡。月光笼罩的田野又是另一番景象,远处的山丘不再像白天那样棱角分明,树木的郁郁葱葱,变成黑黑的剪影;近处,隐隐约约看到大小的田地,没有插秧苗的,静如镜的田水,倒映着月亮的倩影,清晰透亮。月光下,青蛙们借着月光演奏着“田园交响乐”,扯着嗓子比谁声音大。夜色笼罩大地,乌云遮月时,天与地分不清,黑得出奇,青蛙声停,宁静而幽深,只有遥远的天边呈现一丝亮光,映衬出田野游动着身背鱼篓的几条黑影,几束灯光划破黑暗和宁静,不一会又像幽灵般消失在夜色里。
春的田野,是多雨的季节。当烈日当头,人们正在热闹劳作,突然天上飘来一片云,像猴子的脸说变就变,瞬间哗啦啦雨撒下来,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又停了。老人们说,这样的雨,在刚插完的秧苗,一场春雨下来,就似下一次肥料,不几天田间就墨绿诱人。
家乡木格镇是一块戏曲浸润的厚土,戏巳融入了人们的生存状态,几十年来印记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忘怀。逢年过节、庙会赶场、庆祝丰收、盖新房、婚丧嫁娶等等,都要唱戏。听说哪个村子有戏班唱戏,周围村庄的人们太阳未下山就吃完晚饭,不请自到。入夜,乡间小路,如萤火虫一样的灯火向唱戏的戏台游动,早早到场争个好位置,看得清楚,听得真切,听得过瘾。多半是演古装戏,《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东》《花木兰》……也有自编自导自演的现代戏。临近春节,村里人就张罗演戏事儿,老年人演古装,我们年轻人演现代的,剧中人物差不多都是“争”来的,确实不合适的才换人,服装、道具、枪支都是自制的。
记得那年演的一出打日本的戏,戏名已记不清,当时我没讨到角色,只好做人物化妆、道具、幕后监督。灯光用几个一两百瓦的灯泡,台词记不了的,幕后有专人按剧本读,台上跟着念就可以了;音乐是录音机经喇叭播放,枪声是鞭炮放的,当“鬼子”举起枪,就响了,配合十分默契,如今想起仍觉得这戏演得太“粗放”了。但这是群众自娱自乐,能引得男女老少开怀大笑就达到目的了。
故乡是一个人灵魂的最后栖息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觉得故乡像一条小河流淌着,能听到叮咚的流水声:又好似高悬天空的月亮,抬头来就可以望见,却没有办法抵达它的身边,正应了清代诗人崔岱齐诗歌《岁暮送戴衣闻还苕溪》里写的:“鸟近黄昏皆绕树,人当岁暮定思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