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住海滨小城的人,难免带着些看海的习惯。清晨在海浪声声中赶路,黄昏在沙滩岸边悠然散步,习惯了,便觉得这座小城的点点滴滴,和那碧海蓝天融在一起,难以分开。在诸般景色中,最萦绕我心的,莫过于夕照红树林的画面了。
过去,我不知红树林是什么,听别人说红树林,脑海出现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只惜家乡没有枫林。后来才知道,长在海边涂滩的那一片低矮小树,就是红树林。它的树皮,被割破后呈红褐色,因而得名“红树”。心下愧疚,我未曾留意过它。红树林并不惹人注目,但若细心观看,你会被这顽强而朴实的海边植物所打动。它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扎于滩涂沙石中,椭圆的树形匍匐于水面,远远看去,像个小胖墩,憨态可掬。而风浪来时,它化身力大无穷的海洋卫士,任猛浪冲击,也不能将它动摇半点。它用密匝匝的枝叶,不动声色地吸收暴风,驯化巨浪,使海面只扬起几朵水花。这可爱又坚强的小树,如何不让人喜爱呢?
落日黄昏时,我常在红树林边行走。步入观海长廊的栈道中,夕阳下的红树林,别有一番诗意。水面平静,海风拂来,涟漪轻泛,红树林安然站在那里,似在享受海水的摩挲轻抚。高高低低的红树林成簇生长,它葱葱郁郁的身影,把海水也映绿了,看着看着,那一汪轻轻荡漾的水,仿佛变成一块晶莹的翡翠了。然而,慢慢西下的夕阳,像个调皮的孩子,一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缤纷色彩在晚霞中散染开来,霎时间,姹紫嫣红,变幻无穷。那千万缕暖光倾泻而下,红树林被映照得焕发出闪闪金光,这时的红树林摇身一变,一如盛装的新娘。
风穿过红树林,带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只白鹭翩飞而起,你会惊讶——它的双腿如此修长,翅膀又是那样轻盈!心中赞叹着,而白鹭早已风轻云淡地掠过,那利落而优美的舞姿,在天空中留下动人的轨迹,成为夕阳晚景中极富灵动的美,使人舍不得眨眼睛。红树林,是万千鹭鸟栖息的地方。它们放心地把巢筑在红树林里,鸟卵或幼鹭在窝中安稳入眠,它们的妈妈或在红树底下捕食鱼虾,或在海面上自由翻飞,都不用担心有人来惊扰它们。
晚霞中的红树林,比白天多了一份宁静祥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此时的海风,最是善解人意。一步一景,走着走着,人的心情也变得宁静辽阔。如果你低头看,会看到红树林下的浅滩中,鱼虾快乐地遨游其间,也许还能看到招潮蟹挥舞着大螯,爬出洞穴。红树林里有着丰富多彩的生物群落,各种各样的鱼虾、贝类,都在这里繁衍生息。孩子们最喜欢拎着小桶、提着小铲,到红树林边捉小鱼。忽然一声惊呼:啊!我抓到了!那小身影兴冲冲地往岸上跑来,不用想就知道,准是抓到一只小螃蟹或一条奇特的小鱼了。果然,待那只小手小心翼翼地张开,一只黄豆大的小螃蟹正张着钳子,准备蓄谋逃跑呢!绚烂晚霞和红树林映在孩子的眼里,映出别样的光芒,他顾不得自己弄花了的脸,与小伙伴奔走相告,大有打了胜仗一般欢喜。
不过,孩子只在红树林边上抓小鱼虾,渔民们从不准孩子到红树林里去,他们自己也不会到那里去。对于守护红树林、保护红树林生态系统,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的人们都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靠海而生,护海尽责,这在我们家乡人心中,是最理所当然而又最朴素的道理。所以,红树林自由生长,成群的白鹭不怕人,它们生活在这里,从未认错自己的家门。
眼瞧着西边天,夕阳缓缓滑落,海面大概是夕阳最美的落脚点了。海水中那漫卷的夕照,使红树林变得更加妖娆动人,一会儿变成橙红色,一会儿变成粉紫色。进了水中的夕阳,比夕阳本身还要辉煌,水中还有红树林、白鹭、云朵的投影,让人觉得水面就是一幅画。不一会儿,微风吹皱了水面,泛开的水波,就顺势将河面的夕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给揉碎了。远处打渔的渔民,划着小船缓缓归来。当他在船上收拾工具,夕阳落在他的斗笠上,落在他的背上,落在他的鞋面上,那灿烂的身影,俨然成为画中无可忽略的点缀了。
终于,暮色四合,夕阳已完全滑落海底,西天呈现出一片深邃的紫蓝色。红树林仍旧毅然决然站在那里,无惧黑暗与风浪,日以继夜地守护大海。我裹紧了衣服往回走,脑海中翻腾着夕照红树林的画面,想一想,该从何处起笔构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