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一座村庄之前,首先会看到草垛。草垛立于村子前面,像是村子的招牌。若是草垛垒得老高老高的,堆得挤挤挨挨的,那说明村子丰衣足食、乡民勤劳……
春天的草垛总是湿漉漉的,草垛顶上的草皮几近软融,塌塌的,弱不禁风。村民是舍不得去扯草垛任何一根草的,怕它承担不起。偶然露面的初春太阳帮草垛做了桑拿,热气蒸腾的。脆弱的草垛受不了这般优待,泪水模糊了面容。
炎热的夏天一来,村前的草垛被热烈的太阳照得矮小下来,像一座座树墩,又像几座被人挖不走的黄土包。能坚持到夏天的草垛是德高望重的。它像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在夏天暴风雨中,身子架完全塌了下来,它被人们和牛羊在纷乱的忙碌中踩在脚下,成了一地的碎草。在某个黄昏的暴雨来到之前,被村民匆忙点火烧掉,草垛烧出的浓烟在风雨中久久盘旋在村子上空,青烟是它留给村民最后的礼物吗?
秋收过后,乡亲们把稻草从稻田里挑运回来,一捆一捆在村前的空地垒起来,上面的一捆压住下面两捆的交接处,像砌砖一样,垒得再高也不怕坍塌。丰年时,垒的草垛像房子那样大、那样高。如果村前的闲地够宽,乡亲们垒的草垛便密一些,草垛的密度仅容于一个人挤过去。
我们喜欢密一些的草垛,我们会在夜晚嵌进草垛的空隙里。闻着稻草的醇香,享受它与肌肤的亲密接触,特别有安全感。记得有一次夜晚,我在草垛里睡着了。外面家人的呼唤、大风的呼呼声,都让绵密的草垛给滤掉了。
秋天和冬天的草垛,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夜晚降临,全村的儿童都跑来草垛捉迷藏。想把自己藏得深一些,就一点一点挖进草垛的中心,他们找到下半夜也找不到我。北风吹来时,我们都躲进草垛里面,挖自己的小洞。那时电影《地道战》正热映,我们学着电影挖着挖着,竟然挖通了,我们便喧闹着睡在草洞里聊天,直听到大人呼唤才爬出回家吃饭。
有一个晚上,我又提前来挖草垛,当挖到漆黑的深处时,竟摸到母鸡的惊叫。我用手轻轻抚摸它的背,手掌感受到羽毛的丝滑,还听到雏鸡的轻鸣。在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主人庄重地举行迎接母鸡回家的仪式:他连跪带爬,把母鸡和雏鸡一只一只抱进铺好稻草的篮子里……
尽管大人们白日里劳作疲累,但每当月亮挂在西山,夜深后,父亲总会来找我。夏天的一个夜晚,我从草垛洞里醒来,草垛四周的野虫肆意啼叫,我听到父亲的鼾声在身边响起。原来父亲见我在草垛里睡着了,他也躺下来陪我,不想自己也沉沉睡去。
尽管儿童时代已经远去,但草垛的稻香早已嵌进我的记忆深处,草垛是我儿时岁月童话的城堡,它是乡村少年梦里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