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来病房测体温时又没看到林老师。给邻床的刘大爷测完体温后,走出病房,护士下意识地朝走廊尽头看了一眼,果然,林老师又站在窗边。
护士对林老师自住院以来,一有空就站在窗边已见怪不怪。
“是要测体温了吗?”林老师这时回过头来,对护士笑笑,向病房走去。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窗口。
林老师测体温的时候,刘大爷的女儿提着保温桶过来,里面是小米粥、煎蛋和小笼包。刘大爷招呼林老师:“一起吃?”
林老师摆手:“我已吃过了。”
刘大爷的一日三餐都是儿女送的,早餐女儿送,中餐儿子送,晚餐儿媳送。傍晚时分,全家老小都会过来看他,然后留一个人陪夜。
刘大爷吃过早餐,从床头成堆的水果中拿出两个苹果,自己吃一个,递给林老师一个。林老师不要,刘大爷不由他,直接塞到他手中,抱怨说:“儿大不由爷,叫他们不要买,他们非要买,这么多,哪里吃得完?”
这话听到林老师耳朵里,是显摆。
刘大爷又问:“你怎么不告诉你儿女你住院了?”
林老师愣了下,摇头:“他们工作忙,走不开,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林老师心里凄惶,哪有儿女?他和老伴都是乡村教师。乡村条件艰苦,学生上课要经过一座狭窄的独木桥,有一年,有一个学生得了急性阑尾炎,他妻子不顾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背着学生急往镇医院赶,经过独木桥时,因雨天桥滑,妻子不慎和学生双双摔倒,学生没什么大碍,妻子却流产了,还伤了子宫,再也无法怀孕。
他和妻子本是孤儿,两人相依为命,一路走来,和和美美,他倒也没有无子嗣的遗憾。可是,妻子去年过世了,丢下他孤零零一人,他再也没有家了。
刚住进医院时,看着刘大爷儿孙绕膝,他羡慕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当刘大爷问他家里怎么没人来看他时,他鬼使神差地说儿女太忙,不想让他们担心。
他自嘲地笑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活了大半辈子,竟然学会撒谎了,还是个弥天大谎。
一个中年人这时走进来,手里提着许多吃的。林老师看了一眼,躺下去,心里暗叹一口气,闭上双眼。
来人却轻轻唤了他一声:“林老师。”
林老师猛地睁开眼。
中年人将东西放在他的床头,说:“我是新镇小学25班的赵怀归,我来看您了,您好点了吗?”
林老师一脸疑惑:“赵怀归?”
中年人说:“38年了,那时我只有9岁,您记不起来也是正常。”
林老师腾地一下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院?”
中年人剥了一个香蕉递给他说:“昨晚有同学在走廊窗口边看到您了,但不确定,就拍了张照片发在微信群里,问大家是不是您?我一眼就认出您来了。也和大家说了,后面大家都会来看您,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就先来了。”
中年人说完和林老师互加了微信,又将林老师拉进了微信群,说办完事后再来看他,这才匆匆离开。
中年人走后,林老师拿出一盒糕点递给刘大爷说:“你瞧瞧这些孩子,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记得我这糟老头子。还买了这么多吃的,也不怕把我撑着。”
林老师的手有些颤抖,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整颗心酸酸胀胀的,他终于不再是孤寂的一个人了。他,终于也能心满意足地显摆一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