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堂嫂离休后回到离城不远的乡下老屋居住,他在庭院周围开垦一大片荒地,种了些蔬菜,吃不完便电话邀约我去采摘。这不,我就来了。时令已是隆冬,让我醉心嘴馋的自然是红菜薹了。
后山山洼自打我记事起,那里就是我们塆子的菜园。山洼北、东、南三面环山,西面开口处正对着胭脂河,中间是一口天然的池塘,有山泉涌出,池水长年不枯。池塘周边缓坡之上,就是各家各户的菜园子。堂嫂性格爽朗,手脚麻利,远远望去,她家的菜园子拾掇得明显地与众不同!单是那一块红菜薹就像一片五彩斑斓的落霞,让它栖息在绿水青山间,紫气蒸腾,亮眼、舒心。
在百花凋零的冬日里,红菜薹就显得格外喜庆。它茎呈紫色,泛起一种珠玉之光,叶片肥大壮硕,紫中带绿,株形庞大,乍看酷似过去文人案头的博山炉。一蓬蓬,一簇簇,紫霞烟云般,一大片,一大片,甚为绚丽壮观。
看到这紫玉嫩红的菜薹,我总会想起母亲种菜的情景,母亲在这寒冷的季节却总是忙进忙出,挖地,锄草,施肥,每一道工序,她做得那么认真,那么辛苦。经过她的一番辛苦培植,一到冬日便有了繁茂壮盛的红菜薹,看着那躲在油亮浓密的叶丛中的红菜薹,便觉得它们好像一个个健康顽皮的幼儿在那里快活地伸胳膊蹬腿儿,娇嫩的样子太可爱了。
我最喜欢跟母亲来采摘这紫玉菜薹,你一伸手,不怎么用力,它便“啪”的一声脆响,跳到你的手中。每到这时,母亲总会笑着说,你看这片红菜薹喜人吧。如果我们前时不经过辛苦劳动,哪有如今这好的收成?我捧着这紫玉翠琼般的红菜薹,想起母亲,愈发敬慕母亲,也愈发喜爱这美味菜肴。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之所以我打小爱吃红菜薹,至今痴心不改,除去小时社会物资匮乏的因素,就是因为我想到母亲为了我特爱吃那红菜薹,就不辞辛苦地劳作,那情景、那情意、那精神早根植于我的心田。
母亲不但爱种红菜薹,也爱吃红菜薹,但她更爱看我吃红菜薹的样子。最后一次吃她炒的红菜薹,是在她去世前的几天。那天,我放心不下久病虚弱的母亲,傍晚我抽空回家去看她。听到我的声音,母亲赶忙从床上起来——斑白的头发略显零乱,她苍白的脸色叫人心痛,但她见我回来竟像是久别重逢似的满心欢喜,她动作迟缓,脚底有些虚……
“我晓得你今天要回,饭蒸好了,我去炒红菜薹。”
我有些吃惊,但是看到剥去紫皮、长短均匀、莹白如玉的红菜薹,我相信了。
接着,我点着灶火,母亲掌勺,腊肉早已切成了薄片,倒入铁锅,炒出油来,放入辣椒姜蒜,爆出焦香,这才倒入红菜薹。当菜薹还在锅中滋滋欢叫时便起锅了,盛入白瓷盘中,色香味俱佳,叫人迷醉嘴馋,更觉是一幅奇妙的山水画!那天晚上,我们母子吃了一顿终生难忘的惬意晚餐。红菜薹清香脆爽,腊肉肥而不腻。母亲和我一起快乐地享用这美味的红菜薹时,她便意味深长地对我夸赞红菜薹精神,说它正因为生长在艰苦环境中才成就了紫玉翠琼的完美人生。
不到一个星期,母亲去世了。痛定思痛,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之所以不辞辛苦地栽种红菜薹,不单是为了爱,为了满足我的特别嗜好,更为了以红菜薹紫玉翠琼的坚韧精神来激励儿子,因为我那时正缺乏应对这蹉跎人生的经验呢。
“回来拿菜啦。”回过神来,一看是远房大伯,我连忙迎了上去。
“下回再到我家菜园里去摘,我家的比她家种得多!”
我说:“下次我带酒到你家去吃。”
大伯听了,满心欢喜。
回城已是夕阳西下,西天霞光万道,云山相接处紫气弥漫,似乎还有那股母亲的红菜薹的清香。
秦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