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父亲在老家房子的后面建造了一个院子后，我们兄妹几个回去看望父母，都习惯在后院里度过。
家里人多，全部回来便是一大桌子人吃饭。后院里有两块菜地。母亲基本将时令蔬菜都种一点，到了夏季，即使不出小院，也能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母亲种菜从不用化肥，种出来的蔬菜味道自然不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味道。清晨，朝露刚刚从瓜果上落下，母亲就提着小竹篮，将黄瓜、豆角、青椒、西红柿等一一摘进篮子里，中午就用它们来做菜。后院东头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水池，淘米、洗菜、冲凉都能在这里进行。小院北边的一排厢房就是厨房，下几步台阶就是厨房的后门，母亲把洗好的蔬菜整理好放在架子上控水。
每年春节前，天晴时母亲会把被子抱出来洗干净，搭在后院晒晒，这些被子因此有了阳光的味道。接着她又把各种生活用品拿出来，杯子、凳子、坐垫、毛巾等，一一进行清洗。每到此时，母亲最辛苦。临近春节，我们都回来了，大家便都聚拢在后院里，帮母亲打下手，听母亲调遣，准备着各种美食。正月里家里客人比较多，要是等到客人来了再准备，那可来不及了。有很多食材的制作都需要在腊月二十九以前完成，比如炸红薯丸子、炸鱼块、炸豆腐、切魔芋……母亲一忙就到了深夜。深夜醒来，经常会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
母亲要强，生怕亲戚和乡亲说我们家怠慢了他们。有一年，邻居有一个妇人说我们家盛菜的盘子小了，母亲听到后，悄悄把自家盘子跟别人家的比较，得到的结果是我们家的盘子比别人家的都大，她心里才踏实。
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准备一桌可口的饭菜成了每一次相聚的必备。兄妹中谁爱吃饺子，谁爱吃蛋炒饭，谁喜欢吃魔芋，谁不吃葱蒜，谁不喜欢吃面条……母亲了如指掌。我们年幼时，家大口阔，母亲早已练就了一身“以菜充饭”的本领，养育着我们长大，现在变成儿女内心的牵挂。我们兄妹几个和孩子们，甚至在北京土生土长的嫂子无一例外都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每次我们的归来，都是一次重温美食的好时光。也许正是这种大家共同的期盼吸引着母亲不辞辛苦地劳作，且乐此不疲。
二
后院是长方形的，长约30米，宽约15米。四周是高大的围墙，东边的围墙中间是后院的大门。墙头是旧屋拆下来的瓦片，拼成了波浪的造型，一字排开，古朴而雅致。后院里除了菜地，剩下的都是父亲多年来亲手种的各类植物和花草。菜园和花园把后院装点成了一个大植物园。
院内东西两头的角落，父亲种了两簇竹子。古人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了竹子的点缀，小院的味道变了，更加富有雅趣。院子中间有原来老房子留下的小石墙，父亲原打算拆了，我说，不如留下来，用来放盆栽。父亲觉得有道理，采纳了我的意见，将其保留。父亲种了不少万寿菊、太阳花、滴水观音、吊兰、水仙、中华文木、格桑花等，父亲把这些花都摆在了那堵矮墙上。花开时节，矮墙变成了小花墙，色彩斑斓，好看极了，成了小院里一处景致。
父亲选择了花期不同的各种花，因此每个季节小院里都有花开，都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南墙边的菜地里，母亲种的蔬菜瓜果，也会在不同的季节里开着不同的花朵，那时的小菜园更像是一个小花园。父亲说，夏季每天给前后院落里的花浇水都要耗费一个多小时。蝴蝶在花间翻飞舞蹈，忙个不停，这是它们生命的乐园，有足够的花蜜供它们享用。蝉在树枝上叫个不停。蚂蚁在菜畦间忙碌着，一刻不停地搬运物资，一路奔忙，丝毫不敢懈怠。小院里的每个季节都格外别致，生动而绚烂。
去年过年时，下起了大雪，小院里的腊梅凌寒独开，黄色的花朵，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那种黄色充满了生命力和植物独有的张力。我忍不住拍了几张图片，发在朋友圈里。谁料瞬间就有上百人点赞，纷纷询问我这是哪里的腊梅。也有朋友专门打来电话问，并说这种黄色的腊梅很少见。腊梅很漂亮！小院也很漂亮！人们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心存向往和善意，这是自然之美的力量。
小院里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它们默默地生长，在小院里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就像村里有一些人一样，他们不一定叱咤风云，不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知晓，但他们依然怀揣一颗善良的心在村庄里生活。
三
一日黄昏时，母亲坐在后院洗衣服。父亲刚买的衣服，过不了几天就有了毛边，或者有了油渍。母亲抱怨说：“没见过穿衣服这么费的！”父亲并不示弱，说：“我天天种树养花，还种菜，当然费啊！”
小院里常常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严重时你争一句我还三句，像是没长大的孩子。父母年轻时就很好强，强撑着供我们兄妹四人上学读书。这在他们那一辈人中并不多见，他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在自己年轻时少受一份罪，但他们选择了奋争，走过人生中最为艰难而苦涩的日子。年轻时，母亲每晚给乡亲们做衣服到很晚，儿时很多个夜晚，我们都是在母亲踩踏缝纫机的声音中入睡。母亲裁衣服的案子上总是堆放着一叠又一叠的布料。那个年代，乡亲们穿衣服基本都是靠人工做，母亲是方圆近百里有名的裁缝，请她做衣服的乡亲络绎不绝。但母亲在最艰难的那些年，却从未想到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那时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省吃俭用供我们上学。
艰难困苦，他们共同走过。许多年后，当父母住上好房子，穿上新衣服了，在这小院里生活，想起曾经艰难的过往，受到的那些委屈，难免有了唠叨的理由。虽然父母之间的唠叨，回荡在小院的空间里，但我们兄妹反而在这样的唠叨中听出某种热闹和日常生活的温馨。
时光在小院内外行进，父母用自己的方式在小院里忙碌，感受着四季冷暖和人间温情。
赵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