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除夕是平凡的、忙碌的、纯朴的,又是幸福的,让我终生难忘。
我儿时家里贫困,父母为了摆脱困境而日夜奔波。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又是一年的除夕。幼小的我激动地撕下了一张日历。父母终于可以放下手中的活儿,完完全全属于我们,属于我们那间小瓦房。
母亲五点便起床杀鸡敬神。她拜了祠堂、土主公、老太公,还得拜家神、大树神和太阳神。隆重的祭祀仪式完毕,太阳已升老高,父亲便去镇上买年货。其实那时所谓的年货,不过就是一副门对,一些爆竹和几斤肥猪肉。母亲唤我们兄妹四人到菜园摘过年的蔬菜。因为买不起年果,红彤彤的西红柿就成了我们唯一的年果,那红得似火的颜色增添了过年的喜庆。母亲在土灶大显身手地做着年夜饭时,父亲也把新对联贴好了。接着就是“爆竹声中一岁除”,一个个炸开的鞭炮宛如朵朵盛开的红梅,又像朵朵火红的木棉,随风飘洒,落了个满堂红,温暖着寒冷的除夕。
山村除夕的傍晚一片安宁与祥和,我们一家六口围在圆木桌吃着年夜饭。木桌上摆满了红的、黄的、绿的菜,自家的蔬菜居多。母亲把切好的两只鸡腿分给小弟和小妹,再把鸡翅给了我和大哥。母亲笑盈盈地说:“你们新年会跑得更快,长得更高,脑袋更灵活。”由于平日甚少吃肉,兄妹四人专拣鸡肉狼吞虎咽地抢着吃,一碟鸡三两下便吃光了。母亲的眼眶里闪着泪花,她拿出自家酿的白米酒,倒了一大碗放到父亲面前。父亲夹着肥肉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们四兄妹吃饱散去时,父母仍在慢慢咀嚼着,却始终沉默不语,仿佛在细细回味一年里饱受的酸甜苦辣。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他们沉默,是愧疚于自己一年的辛劳仅换来那样一桌菜多肉少的团年饭?然而,我却在那样的除夕里吃上了最有味道的年夜饭。
吃完饭后,母亲照例和我到村头的李婶家舂花生。到达李婶家时,已有很多村妇等候着。舂花生的“粮碓”是古老、精巧的器具,它的形状有点像现在的跷跷板。“粮碓”主体用重木做成,称为“碓乸”,前端向下弯钩后紧嵌上一块铁,称作“碓齿银”;接触“碓齿银”的是装花生或米的“碓坎”,它是地里挖出的小圆洞,再在洞的四壁镶上光滑的石子;“粮碓”的后端是用铁做成的“齿轮”,末端则是让人踩踏的地方。大婶们攀谈起来。有的说:“俺孩子的爸今年没赚到啥钱。这大过年的,也没啥意思!”母亲说:“明年会好的。我们不是有地吗?”舂完了花生,夜已深了,寒风在耳边“呼呼”而过。母亲脱下她的外衣裹在我身上,说:“慧,冷了吧,让你跟着妈干活,苦了你啦!”山村的年夜一片寂静与漆黑,母亲牵着我的手摸黑走回家,也这样牵着我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人生路。
宁静的年夜随着陆续响起的鞭炮声热闹起来。我们四兄妹醒来时,枕边总会放着压岁钱和新衣服。我们欢欢喜喜地穿戴好。父亲举着挂好鞭炮的长竹篙,让勇敢的大哥点燃。噼噼啪啪的响声回荡在我家屋前,像敲响了新年的钟声,为我家送来希望的颂歌。一下子,“狮子队”也进村了。我们跟在拜年狮的后面,走了一家又一家,捡了这家的鞭炮又捡那家的,小脸儿、小手儿和小脚儿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竟全然不知。蹦呀,跳呀,笑呀……东方迎来了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儿时的除夕早已远去,却成为我记忆的浪花中最完美的一朵。在年味日渐淡薄的新春里,我饮一杯淡茶,静静回味,倒也别有一番好滋味上心头。
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