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我们握不着,也看不到。当它走来的时候,只在我们的心头轻轻地—拂,我们就知道:年来了”。季羡林先生写下这么诗意雅致的关于年的篇章时,肯定不是少年时期,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多少是有些隐隐淡淡的忧思或者惆怅的。这应该不是少年人眼中的年,少年人眼中的年是热闹闹的,是香喷喷的,是欢腾腾的,是红艳艳的,是亲切切的,是看得见的又摸得着的欢喜和温暖。
儿时常听一句俗语: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一年之中所有的节日,孩提时最期盼的是过年。
年,是中国民俗文化的传承,是中国人一年中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
在农村,农历腊月开始,年就迎面而来了,更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俗语。寻常百姓对年甚至有一种敬畏之心。记得小时候一到了腊月,大人们突然就都变得亲切了,平时的严肃、苛责、训斥、粗语都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人见面都说着吉祥好听的话,如果哪个不懂事的顽皮孩子说了不好听的话,大人们也不会特别严厉地训斥,而是温和亲切地纠正,再笑吟吟地教几句吉祥祝福的话。小时候不太明白大人们的这种突然转变的慈爱和温和,长大了慢慢明白了,那是对新年的敬畏和祈愿。
记忆中我们家的年,总是要比别人家来得慢一些、晚一些。父亲在腊月里更忙碌,在别人家大人都忙着给孩子们准备过年的糖果、新衣服时,父亲还在夜以继日地做工,有时是一整天泡在冰冷的泥塘里挖藕,有时是整晚在工厂里替已经回家过年的人顶班。
直到腊月二十八,父亲才会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两包瓜子、几个橘子、几颗糖果来给我和弟弟解解馋。晚上父亲就围着灶台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炒豆子、炒花生、炒红薯干。最开始炒这些干货时先要准备细砂,将细砂炒热后再倒入豆子或者花生。红薯干,一锅一锅炒,细火慢炒,这样炒出来的干货不会烧糊,色泽金黄,又香又脆。第二天腊月二十九父亲开始炸鱼块、炸萝卜丸、炸藕丸、炸藕夹。我和弟弟围着灶台眼巴巴地望着油锅里不停翻腾的香喷喷的丸子,父亲总会把炸得样子不太好看的先分给我和弟弟品尝。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都是奢侈的美食。这些食物是要留着招待客人,一直要吃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那些年,我们家的年夜饭总是在三十的晚上。四方桌子满满的一桌菜,烧豆腐、烧鱼、蒸鱼、腊肉炒大蒜,再就是炸鱼块、炸藕丸、炸藕夹,再加两个青菜萝卜。菜摆好,桌子每方放两双筷子、两个碗,筷碗前放一个小酒杯。父亲在每个酒杯里倒一点点酒,我和弟弟躲在房间里等父亲放完鞭炮、敬完祖先后,才能就座动筷开始吃年饭。父亲一年的辛劳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所有生活的愁苦这一刻仿佛也烟消云散了。吃完年夜饭,父亲给我和弟弟一人一块钱的压岁钱,再说一遍祝福祈愿的吉祥话。整个晚上我像揣着珍贵的宝贝一样把这一块钱放在枕头底下,在睡着之前还要伸手摸几遍看看是不是还在。
除夕守岁是一家人围坐在火塘,吃着炒好的花生、豆子,家长里短,灯火可亲。那时没有电视机,整个除夕夜,漆黑的夜幕里只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守岁一直守到深夜,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放一串鞭炮,在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中,无论是好是坏,旧的一年结束了,充满期盼的新年热腾腾地开始了。
一年一期盼,春去春又来。儿时翘首企盼过大年的孩子长大了。终于,年不再是我儿时期盼的年。偶然想起“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心中便涌出一股温暖。
李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