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弹煤”,这是我故乡的一句土语,实际上就是年终扫尘,“弹煤”即灰尘。
在我童年记忆里,乡亲们早出晚归做着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农活,平时哪有时间顾及家里的“弹煤”。但到了年边,再忙的乡亲们也会停下在外奔波的身影,在小年的前一天打“弹煤”,这天称为扫尘日,也叫迎春日。因此,“二十三打‘弹煤’”是我故乡的风俗习惯。
其实,年终扫尘的习惯在尧舜时代就有,也并不是只有二十三这一天。“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都不同,从小年起至除夕止,都为扫尘时间。这在清代苏州文士顾禄的《清嘉录》书中就有记载:“腊将残,择宪书宜扫舍宇日,去庭户尘秽。或有在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及二十七日者,俗呼‘打尘埃’。”
因“尘”与“陈”谐音,它又有“除陈迎新”“除尘送穷”的寓意,故而我的故乡家家户户都大扫除,各个角落都不放过,将“弹煤”与“晦气”“穷气”一并扫出家门,来个彻底大翻身,新年的序幕就此拉开。
我们一帮细伢子却掰着指头盼过年:“二十一不着急,二十二炒豆,二十三打‘弹煤’……”
那时候的故乡,大多是低矮的瓦房,有的甚至是焦黄的老土砖房子,家家户户都是柴火做饭,尘屑满屋飞,灰尘擦不尽。特别是马路边的房子,车来车往尘土飞扬,加上夏天的雷暴雨天气,大风大雨裹挟着杂草败叶,“见缝插针”般挤进门窗缝瓦缝。久而久之,屋梁、门窗、墙壁等各个角落里都被它们占领,层层叠叠,又厚又黑又污垢,吸引着蜘蛛和不知名的小飞虫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甚至拉丝结网,保护着它们的家园。所以,要想清除“弹煤”并非易事。因墙壁高,再长的扫帚也“鞭长莫及”,乡亲们要将扫帚绑扎在长竹竿或长圆木棒上,用来掸拂“弹煤”。经过二十三这一整天的“围剿”清除,蜘蛛等虫子见势不妙纷纷外逃,“弹煤”也是无处藏身,败下阵来。清除了房内的“弹煤”,接着将牛栏、猪栏里的粪便,茅厕里的“大淤”,甚至家门前“坑淤凼”里的生活垃圾一并清理,一担担挑到自家稻田“淤凼”里;最后清除房前屋后的垃圾、柴禾、杂草等。似乎是家家户户都在开展一场人居环境的整治行动,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三清早,在娘的“打‘弹煤’喽”的一声声催促下,不够桌子高的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极不情愿地跟着爹娘团团转。
爹找来一根竹篙子,把扫帚绑在竹篙子的尾处,然后头戴斗笠手举竹篙子在墙壁及角落里,一路往返认真细致地掸拂尘垢蛛网。娘更忙,她不仅擦洗桌椅板凳、木门窗以及各种器具,还要拆洗被套和一家人的换洗衣服。由于小时候顽皮,常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我的被套和衣服大多脏兮兮的。好在娘有清洗小妙招,晒干的被套都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惹得我们伸长脖子挺起鼻子,在被套上闻来嗅去,别提有多高兴。
尽管是冬日,娘忙得额头及脖颈周围的汗珠是密密匝匝;爹虽然戴着斗笠,但是脸上和衣服上还是有不少“弹煤”灰,有时额头冒汗,爹用手一擦瞬间变成了黑白花脸,就像戏台上的丑角,惹得我们一阵哄笑。
岁月如流,故乡的低矮瓦房早已被两三层小洋楼取而代之。乡人们烧的是煤气,厕所是冲水的,房前屋后干净整洁。虽然“二十三打‘弹煤’”这个风俗习惯仍然盛行,不过,家家户户兴师动众搞卫生的热闹场景却是一去不复返了,让人怀念。
贺楚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