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除了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印象最深的就是挤。现在过年,若不是去景区旅游,难得一挤。
最开始是“挤”年集。那时的集少,十月就开始赶年集,峪河镇的十月大会能把峪河的大街小巷塞得水泄不通,各种年货琳琅满目,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结伴赶集的大人要紧紧挽着胳膊或牢牢牵着手,否则挤进人海就被挤“丢”了。领着孩子赶年集的父母把孩子架在脖子上,一圈下来,孩子的鞋不知道啥时候挤丢一只。牵着孩子的,往往会把孩子挤得哇哇大哭。五天的大会,天天都有几个母亲神情焦虑地大声呼着孩子的乳名找孩子。
接着就是剃头挤。小时候乡下没有理发店,进入腊月,有剃头匠挑着担子挨村剃头,剃头匠一来,大人们拉上自己家的几个孩子把剃头匠团团围住,挤挤攘攘,像是落了后面就剃不了头似的。有人帮剃头匠生烧水的炉子,有人帮忙提水、烧水。一把手推子,千篇一律的小平头,忙得不亦乐乎,剃头匠中午饭都没有时间吃。冬天天黑得早,热情的村民把剃头匠的行头搬到家里,就着昏黄的油灯继续奋战。剃头的大人小孩在这户村民家进进出出,剃完头的小孩也不回去,围着剃头匠嬉闹玩耍,等着还没有轮上剃头的小伙伴。平常家里难得这么热闹,这户人家的小孩感觉很长脸,兴奋不已。
那时候乡下没有澡堂子,洗年澡,就在家里烧一大木盆热水,坐在木盆里洗。过年,肉可以少吃点,但剃头、洗年澡却不能少,辞旧迎新,从头开始嘛。记得有年过年,父亲带我到县食品公司买猪头杂碎,顺带去县城的澡堂子里洗了一次年澡。澡堂子在县城南关十字,和剧院相邻,偌大的澡堂子,从澡堂入口到泡澡的大池,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外面的小床上也挤得满满当当。有人在脱衣服,有人在穿衣服,有人洗完了往外走,有人顶着一头寒气走进来,川流不息,人满为患。那是我第一次泡澡堂子,虽说背着手去后背抓抓痒都能碰到别人,但泡过之后,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感觉特别过瘾。在家的木盆里洗年澡,每次洗完出来都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在澡堂子里光着身子也不感觉冷,当时就想,以后每年洗年澡都能这样洗就好了。
再挤,就是大年五更,街上到处都是一群群走家串户拜年的人。天不亮,街上就开始人头攒动,一直持续到上午八九点钟。去给村里年纪大威望高的老人拜年,进了院子也进不了屋,等屋里出来两三波来拜年的,才能依次进去。那时候去长辈家拜年,实打实要跪下磕头的,一早上转下来,膝盖都磕破了。我们小孩子在外面等不及,从人缝间钻进屋里,看先来的人磕头,人多,为了赶时间,一次站两排一起磕。那时的土屋逼窄,两排人靠得近,下跪起身配合不默契就会闹出尴尬。有一次后面的人磕了一个头,抬头早了,头顶着前面跪着的人的屁股,差点把人家顶趴下,还有一次前面的人起早了,站起来不知怎么往后退一步,一屁股骑在了后面跪着的人脖子上,弄得人仰马翻,招来一片哄笑。现在去村里给长辈拜年,不兴磕头了,人一进屋就是递烟倒酒,要么拉着手关心地问询对方的身体、生活。
最后就是农历十五十六,年尾巴,“挤”庙会。男女老少全都走出家门,三三两两结伴去看庙会。村里的庙会感觉已经够挤了,哪曾想县城的庙会更是挤上加挤。记得是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我跟着大姐和姐夫去县城,白天看庙会,晚上看灯。县城平时感觉像村里广场一样宽敞的中心路,庙会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拥挤不堪。等远处传来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人群莫名变得更加拥挤,各单位的花车徐徐开来,后面紧跟着舞龙的、舞狮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各家队伍的节目各有千秋,主打一个热闹,喜庆,欢天喜地间把年又推向了一个高潮。回到家,邻居大婶听说我去县城看庙会了,问我,看的啥?我说,看的人,哪哪都是人。大婶又问,比峪河十月大会人还多?我说,比好几个峪河十月大会的人加起来都多。听我这么一说,把身边几个小伙伴羡慕得不行,叽叽喳喳问我,咋那么多人?哪来那么多人?把你挤哭没有?棉鞋挤丢没有……
那时候的年,很挤。越挤,年味越浓。
尚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