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范怀公路上,侧目向东,乡政府前的集市在刚刚绽放的霞光里熠熠生辉,琳琅满目的商品沿着乡路两侧蜿蜒铺展开去,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长龙盘踞在人间烟火里。
自从书桌前台历上的数字由2024更换掉2023开始,“回家过年”的情愫就像春天里的小草,日夜疯长。随着那日历一张一张地飘落,回老家的迫切感也日渐攀升。每天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待着新年的假期。一遍遍打电话给家乡的姐姐、哥哥、弟弟,一次次地询问着:家乡年前最后一个大集截止在哪一天?当得到“临近年根,每天都有大集”这样的答案后,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我的家乡在公主岭市永发乡。而我家所在的村是永发乡14个行政村中离乡政府较近的——营城村,它就像一朵野蘑菇一样生长在这片黑土地上。在乡政府前面的公路两侧有个大集,每月逢2、8的日子都会开集,而我的赶集情结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现在已不记得小时候的开集日具体是哪天,也许,那时小小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这些数字概念。总之,无论奶奶还是妈妈去赶集,我都会哭着喊着要跟上的。大人们开始时是不想带着我的,总是有各种理由拒绝,其中“太远了,你走不动”是最常说的一条。但经过我几次歇斯底里的哭闹,大人们最终妥协了,但也是咬牙切齿地警告:“路上不许喊累,喊累也没人抱你。集上不许看啥都要,要也没闲钱买。”
是的,那时的人们的确没有闲钱。但是,年跟前的大集还是很热闹,大人们也不似平常那样“抠门”。我在那些鸡、鸭、鹅、牛、羊、白菜、土豆等摊位中穿行而过,眼巴巴地盯着对面闪着金光、泛着浓香的糖人,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拽紧大人的衣角,在大人的踌躇中我看到了希望。当一个糖人攥在手里时,我仿佛攥住了全世界的甜。村里大多数是妇女去赶集,她们胳膊上永远挎着一个柳条篮子,篮子里有鸡蛋、鸭蛋、鹅蛋,当然还会有一些冻蔬菜啥的,卖来的钱也都换些油盐或几盒粉头火柴了,还有一些年货。
二三里的路程,在一个孩子眼里,绝对是一个遥远的距离。所以我再怎么保证不让大人抱,但去时已然消磨掉我大部分力气了,回来时也是真的走不动,经常是趴在她们的后背上,昏昏沉沉地回来。当然,即便睡着,手里的糖人也不会撒开的,一定要等回到家里,当着哥姐的面吃才香。
光阴荏苒,小时候的大集已随着奶奶、妈妈的离去而离去了,现在回味的是一枝一叶的细节、一丝一缕的温情。转眼离乡30多年,在这30多年间,尽管每年都会回家乡小住,但能赶上大集的日子却很少。幸运地赶上一次,我会站在路上,面对扩大的集市、多出的商品店铺、变化的街景,认真仔细地体味观察,在新的里面寻出旧的,又在旧的里面认识新的。就这样在新旧更迭中,我对家乡的大集已从当初的热爱变成一种牵挂,亲人一般的牵挂。
年前的那天,终于又回到家乡。在霞光里的集市上,忽然理解了贺知章站在故乡土地上的感慨:“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是啊,家乡在日新月异地变化,家乡的大集却还在,但已经历了无数次蜕变。那些飞扬暴土不见了,那些破破烂烂不见了,集市两边的平房也不见了,变成了鳞次栉比的商铺、楼房。那些平平展展席地而摆的白菜萝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货案。如果不是刀子一样的北风时常提醒,你已经分辨不出此时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了,四季蔬菜应有尽有。抬眼望去,蔬菜区、干果区、水果区、鲜肉区、活禽区……各类商品罗列有序,整齐划一,在你的眸光里向前延展开去。仿若家乡的日子一样五彩缤纷,绵远悠长。
我穿梭在人群里,徜徉在欢笑中,一步一步随着涌动的人流前行。一排排鲜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的春联,轻快的音乐,让我有些兴奋,周身都被过年的喜悦氛围包裹着。突然,眼前一亮,那是什么?我发现了什么?糖人,金灿灿的糖人就这样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两三米远的地方,我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我知道,这短短的一段路通向我孩提时代的快活与憧憬。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便在这熟悉的陌生中香甜着。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家乡的变化,喜欢家乡大集的蝶变。喜欢在这种蜕变中的成长,喜欢在这种成长中的寻寻觅觅。世间万物,无不是在变化中前进着、完善着。
陈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