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絮雪纷飞时,空气里透着清光。这个时候,无论身在他乡多么遥远,心中都会怀念那条铺满白雪的熟悉的山路。路尽头,有我的村庄,有父母倚门最温暖的守望。
老家门前的园子里有一棵老梨树,关于童年的回忆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到秋天,其他果树上挂满红通通的果子时,虽然我家的梨树遒劲的枝丫沉甸甸,一个个圆滚滚的梨子挂在枝头,只不过它们仍然是青的、硬的,咬一口是酸的、涩的。所以整个屯子的果树差不多即将被我和我一样的熊孩子们偷偷分食殆尽的时候,只有我家的老梨树还在缓慢成长着。直到天气冷了快要落雪了,满树的叶子也快要掉光的时候,这棵老梨树的果实才会真正进入成熟期。最初,一天也许只有三两个掉落,然后五七个……每到那个时候,放学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钻进园子里,开始在老梨树下搜寻珍宝。
树下是大片白菜地,秋霜来过几场,长壮了的大白菜挤挤挨挨的,白菜越是茂密就会越发激起我透过密密麻麻的表面去寻找内涵的斗志,谁都无法体会到那种找宝的乐趣。如果不小心踩翻一棵白菜,或者一不小心坐进绿色的菜心儿里,白菜遭损可以忽略不计,满身狼狈那就一定免不了母亲的一番责骂:你哪还像个女孩儿家,你看裤子洗不干净明天穿什么?然后我就可怜巴巴地把藏在衣兜里的几颗难能可贵的梨捧给母亲,母亲的脸色顿时就会转阴为晴,眸间蕴含着惊喜。她小心翼翼把梨捧在手里,背着身把梨埋进她认为最适合的地方。虽然有委屈但是看见母亲的惊喜,我依然满满的成就感。
梨子掉落越来越多,地里的白菜也被母亲码进了酸菜缸,或者收进菜窖。这时候天气越发冷了,母亲就会吩咐两个哥哥用一根长长的杆子把树上最倔强的梨子打下来,我和两个姐姐一一捡起,圆滚滚的梨掉到暄软的地上一点磕伤都没有。树上最后一颗梨子也被我们收进筐子,老梨树就完成了这个季节的使命。
母亲打开柜子把一家人的期待装进去,接下来时不时就会有梨子的香味从柜子里散发出来,那份诱惑如果不是一把锁的束缚,恐怕没有谁会禁得住。于是她用近乎庄严的神态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用棉絮把青梨捂起来,有了层层棉絮的包裹,再放置十天八天,老梨树最后的精酿果实才会真正成熟。
雪花纷纷扬扬飘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在母亲身边吵着闹着,开心地催促母亲,这时候母亲就会颇具仪式感地招呼所有的家人回到屋子里,然后准备好一个白色搪瓷碗放在炕桌上。那个搪瓷碗好大,被大姐用清水洗得闪闪发光。母亲拿钥匙打开柜子锁,再捧出白色的布包,拨开层层的棉絮,露出了圆滚滚的梨子,用手摸一摸,虽然软但仍闪着翠绿的光泽。那香味早就顺着母亲的手散发出来,满满一大碗的梨子,分给早已馋涎欲滴的孩子们,但是我们每个人最多能吃三两个,因为剩余的要分给邻居一些。也许就因为这有限的数量,而且是在白雪纷飞的时节,这难得留到此刻的梨子才会让我们至今仍念念不忘吧。这人间至味,混合着雪的冷冽清光,让冬天充满暖暖的甜香。
后来,兄弟姐妹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老宅,花开花落,瑞雪纷飞,我们总是相约回归,品味老梨树甜美的馈赠。再后来父亲也离开了他的老梨树,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不得不随我搬进了城里,那棵老梨树伴着满院的荒芜仍然花开花落。梦里我一次次回到老宅,老梨树还在,秋夜的露冷了,冬日的雪在下,而梨香依然。
杨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