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林省林区过年那真是喜庆,年味浓得化不开。除了连绵的山岭、茂密的森林、皑皑的白雪、封冻的绿水、云淡的蓝天,一切都是红彤彤的: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拖拉机拉着的红鞭炮,用吊车吊起来的几十米的长鞭炮;家家大门、二门、里屋门都贴上了红春联儿,加上里里外外的红福字儿,满屋子的红,让人眼花缭乱;还有男女老少身上的红棉袄、红裤子、红腰带、红袜子,大姑娘小媳妇穿着的红鞋子,系着的红头绳……到处都是红色的世界,在漫天积雪、千年古树里,格外耀眼。
还等不到腊月,但寒冬已经把天地都冻实诚了,林区的人们就断断续续开始准备年货了。首要的是腌酸菜,腌酸菜是个技术活,腌好了酸香酸香的。过年还要准备豆腐。豆腐有的是自个儿做,有的是买一板儿。弄回来的豆腐往闲置的缸里一放,就不用管了。过一宿一看,冻得比石头还坚硬。过年还要准备一些猪肉。一般情况下,林区职工家都是自己养一头猪,一进腊月就把猪给宰了。一半猪肉招待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吃一顿杀猪菜,另一半就留着过年了。
酸菜、豆腐、猪肉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每家的大妈大婶儿,就天天坐在热炕头上边唠嗑边包酸菜馅儿饺子,包了一盖帘儿又一盖帘儿,少说得包几十盖帘。包好后放到仓房的大瓷缸里,放在外面容易让老鼠或黄鼠狼给偷吃了。一般人家,包了这么多冻饺子,大概一正月再也不用包了。但光吃冻饺子不行,家家都还要准备一缸黏豆包。蒸黏豆包的香气飘向四邻,若是煎黏豆包,几条街以外都能闻着它的香气。
这些过年的长项准备完了,短项的在年前几天准备就行,如买衣服,买鞭炮,买对子,买灯笼,买蜡烛,买青菜,买冻梨,买冻柿子,买酒,买窗花,买香和香炉……总之,为了迎接过年,总有买不完的东西。
腊月二十三,来到小年儿。从这一天开始,过年的味道就越发浓了。林区人要先去祭拜祖先,祭拜祖先的同时,也会祭拜抗联的先烈们,因为抗联先烈们的足迹、鲜血和生命留在这里。抗联的将领杨靖宇、魏拯民、陈翰章等,在我们这片林子里打过仗、流过血,牺牲后长眠于此,我们对待他们,就像对待祖先一样敬重。因为没有这些先烈,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这些抗联先烈们,还有好多都是无名烈士,林子的秘营里记录着他们的足迹。山崖上的标语,树干上的弹孔,林区处处都有抗联先烈们的影子。
除夕这天,天早早黑了,林区万家灯火彻夜通明。远处一座又一座皑皑的雪山遥相呼应,一白一红,一红一白,都在暖黄的灯光里美成童话世界。数不尽的苍松翠柏,则挺立着为人们站岗放哨。这是最高兴最喜庆的一夜,家家都把最好吃的、最好喝的拿出来,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盛宴。吃完了,喝完了,家人们边吃冻梨冻柿子,边看电视里的春晚,边和电视里的节目互动着,欢声笑语溢满屋子。时间差不多了,一家人边看电视边包年夜饺子。这顿饺子非常有讲究,里面一定要放上硬币,谁吃到谁来年就有福了。年夜饺子,一般是快到零点时端上桌。这顿饺子一定要跨年吃,吃“两年”,寓意每天的日子都像过年一样,天天都有好吃的。
正月初一开始拜年了。尽管除夕晚上睡得很晚,大人们还是要早早起来。一是要给老人们、老友们拜年;二是要把家里收拾干净,摆上糖果水果,迎接来家拜年的亲朋好友。过去年代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只好登门拜年。记得我在林区当团委书记的时候,正月初一这一天,领着团干部到老领导老朋友和支持工作部门的领导家拜年,骑着自行车跑了大半天,最后数一数跑了多少家,有人说三十多家,有人说四十多家。我从兜里掏出来41个烟头,证明去了41家。到了每一家都要给一支烟,点上之后出门就掐灭了。一位女团干部则掏出了41颗糖。女士不抽烟,到每家都要给一颗糖。对上了,拜年拜了41家。这件事情不大,却成了我终生的温暖记忆。
正月初二是回岳父家。这一习惯林区和各地有点不同。有的地方正月初二是到姨家姑姑家舅舅家拜年,女儿初一是不能回娘家的。我岳父家有7个女儿,大多数都在林区附近居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正月初一她们就都回来了,可能初二三都有事就各奔东西了。林区的老人们非常开明,儿女们天天回来,就天天过年。
正月初三应该去姥姥家,也可能去大娘婶子姑姑舅舅家,总之是要去一些亲戚家串门拜年。正月初四大致如此。
正月初五有点讲究,不能串门了。俗称这天是“破五”。过去的习惯是这天要送穷神迎财神,女人们不能出门,不能淘米做饭,家家只能吃饺子。林区“破五”这一天,只是继承了吃饺子和迎财神这一传统,别的不予理会。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林区的人们要扭秧歌,逛灯会,猜灯谜。这时候林区的领导也不是领导了,长辈也不像长辈了,和大家一起扭秧歌,踩高跷,舞长龙。扭秧歌是锻炼身体非常好的方式,人人都可以参与。踩高跷舞长龙则有点技术含量,没有三年两年的勤学苦练根本上不了场。
出了正月十五,再往后还有个二月初二。多过节是好事,人们有盼头,太平淡了,就感觉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儿的。每年大伙都感觉年过得很累,但累得高兴,累得喜庆,累得心花怒放。
以前在林区,过年不过是忙里偷闲。那时木材采伐量大,年前年后都是大忙季节,冬天雪大正是采伐木材的黄金季节。现在采伐木材的任务几乎没有了,过年的味道清淡了一些,但是林区的景色的确越来越美了,森林面积越来越大了,树木越来越密了,雪越来越厚了,更主要的是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
林区人们的生活,天天像过年。
尹善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