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地气变暖,春雨淅沥,万物苏生。约莫是三月初,稻谷尚未播下,田野刚从一冬好眠中悠悠醒来,慵懒且舒展。此时的田间地头空旷却并不荒芜,煦暖阳光下,报春的精灵们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荠菜开白花,星星点点,攒簇如雪;草紫细长柔软的茎秆托着无数紫红或紫白的花球;马齿苋叶片圆润小巧,顶端藏着米粒大小的嫩黄骨朵……马兰头将柔软狭长的草叶紧贴大地,在田埂边缘悄悄蔓延。
我最喜欢马兰头,不仅因为它是餐桌上的独特味道,更因为那些悠然惬意的采撷经历。小时候,母亲工作繁忙,我在外婆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外婆操持全家的起居,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无暇再陪幼童嬉戏。记忆里,唯有和外婆同去田里挖马兰头时,我才能放开手脚玩耍,这也成了祖孙二人间难得的悠闲时光。
古诗云“细雨新蔬采马兰”,和外婆一起去挖马兰头,却通常是在某个春日响晴的晌午过后。外婆带一只椭圆的竹编提篮,篮身宽而浅,里头搁一把剪刀。我央着外婆将找到的第一株马兰头给我,好让我以此为参照帮着她采摘。她宽厚地笑笑,递上这紫茎青叶的植物。马兰头成片生长,其间夹杂了许多杂草野花,挖起来颇费眼力。年幼的我不擅分辨,常常拔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野菜,“交差”时,外婆总会不厌其烦地替我挑拣。
外婆挖的马兰头格外干净,盛满一篮青绿幽幽,触目生凉。
马兰头的吃法,清代袁枚《随园食单》中有记载:“马兰头菜,摘取嫩者,醋和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在袁枚看来,醋拌马兰头是一味解腻良方。然而野菜颇能吃油,马兰头又自带一股独特的辛凉清苦气味,若是效法袁枚仅以醋、笋为佐拌食的吃法,恐怕难以入口。在我的故乡萧山,马兰头大都也是凉拌着吃,但烹调的方法又当别论。
想要去除野菜的土腥气,关键在焯水。外婆架锅烧水,待到水沸如泉涌时,迅速下入鲜嫩的马兰头,稍稍烫煮后旋即捞起,沥水,晾凉。烫熟的马兰头颜色深碧,泛着翠玉般温润的光泽,仿佛浓缩了整个春天的新鲜滋味,尤为诱人。外婆将它们攥干成团,细细切碎,混入炒熟的冬笋丁和五香豆腐干丁,以香油薄盐拌之。马兰头清新可口,笋丁松脆回甘,香干软中带韧,数种截然不同的美妙口感彼此交织,裹挟着初春时分草长莺飞的鲜活气息,引得人食指大动。马兰头虽然是野菜,在春天却可以作为时令鲜蔬入席,只是外观上较家常吃法更为讲究。席面上的凉拌马兰头,会多加一道在碗内压紧后倒扣入盘中的工序,上桌时状似宝塔,吃时将其夹散推倒,别有趣味。
春风年复年,人事亦如尘。如今外婆年事渐高,曾经那一方草木自由生长的旷野,不知何时已然高楼林立。马兰头倒是加入了大棚种植、菜场专供的队伍,如今要寻这一口春鲜,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亲往田间了。然而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于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地盼望春野的马兰头,盼望那一抹融入岁月的盈盈绿意。
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