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暖暖的。阳台上,花盆里的三棵龙须树枝叶舒展,新叶是浅浅的嫩绿,老叶是深深的墨绿,细长的叶片闪着清亮的光泽。浅口青瓷花瓶里,水仙花含苞待放,绰绰约约的身姿令人爱怜。山茶花已开了有些时日了,花朵仍然娇艳如初,指尖拂过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时,厨房里倏然传来泡菜坛子冒泡的声音,瞬间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
泡酸菜腌腊肉的大瓦缸、装糖炒花生米的高腰陶罐、盛猪油的小瓷罐……小时候,家里的坛坛罐罐似乎特别多,它们高的高、矮的矮、粗的粗、细的细,或犹如大肚罗汉粗而圆,或犹如亭亭玉立少女细而长,或犹如三岁小儿胖而乖,或犹如掌上明珠小而俏,虽工艺拙朴,但憨态可掬。而我情有独钟的,是常年搁置在厨房大水缸边的那几只泡菜坛子。
打我记事时起,家里每年冬腊月都会杀一头大肥猪,随着年关的临近,灌香肠、炸丸子、做蟠龙菜,能干的母亲开始大显身手。即使当年不受待见的猪大肠,母亲也会物尽其用,将其洗净剁碎后拌上萝卜丝、糙米面,然后装进泡菜坛里过一段时日,美味的肥肠鲊粑粑便诞生了。
泡菜坛肚深口浅,最显著的特征是有内外两个坛口,内坛口呈柱状,仅能容一个拳头进出,外坛口呈圆锥状,内外坛口之间形成的圈口可以盛水,防止漏气。小的时候,总觉得泡菜坛很神奇,仅仅因为坛口一圈浅浅的清水,腌出的肥肠鲊粑粑居然风味独特别具一格,简直是位魔法大师。
母亲通常会将家里的那些坛坛罐罐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唯独那几只泡菜坛,总是紧挨着厨房的大水缸放着,大概是因为泡菜坛喜水的缘故吧。装着肥肠鲊粑粑的泡菜坛,偶尔会发出“咕嘟”的冒泡声,母亲心细,若是哪天没听到冒泡声了,便会吩咐我赶紧给泡菜坛边沿添水。
为什么呢?我一边往坛口边添水,一边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没有了水的封闭,就不密封了,时间长了里面的菜则会坏掉。年轻时的母亲,说话时脸上总是含着笑,泡菜坛里的菜可都是需要时间加工出来的。
当年的我只知道,每年春夏之交的农忙时节,肥肠鲊粑粑是家里餐桌上最给力的一道菜。芒种时节,农家割麦插秧两头忙,菜园子里的菜也青黄不接起来。多亏了那几坛肥肠鲊粑粑,烹饪简单不说,还格外可口下饭,深得家人喜爱。家里的几只泡菜坛,总是在头年冬腊月间被母亲用肥肠鲊粑粑装得满满的,到第二年春末夏初的时候被渐渐掏空,母亲将它们一一洗净后,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暴晒。彼时的小院,凤仙花、夜来香已经绽放,几天过后,被阳光亲吻过、被花香薰染过的泡菜坛,又被母亲拎进厨房里,将浑身裹满黄泥巴、两端沾染盐花的鸡蛋鸭蛋放进坛里,盖上盖子,依旧放在水缸边,坛口盛满清水。
“咕嘟”“咕嘟”,岁月如歌,在泡菜坛一声声的低吟浅唱里,我们一天天长大,远离故土渐行渐远。父母的两鬓也开始染上霜花,依然守护着故土家园寸步不离。
疫情期间,母亲托人从乡下捎来各种菜,其中包括一坛肥肠鲊粑粑。吃着母亲做的肥肠鲊粑粑,内心百感交集,当时便下定了一个决心,待那坛肥肠鲊粑粑吃完后,自己来做肥肠鲊粑粑。
“咕嘟”“咕嘟”,时隔多年,我终于听见泡菜坛子那熟悉的冒泡声。每每听到,内心便觉得无比宁静。原本的岁月静好,也因为这一声声的咕嘟声,让人觉得生活滋味绵长起来。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那只陪伴了母亲半个多世纪的泡菜坛子,在我家亦渐渐溢出香味来。
作者: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