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闲暇(国画) 李强
阳历2月最后一天早上,我穿着盖过膝盖的黑色羽绒服,戴上厚实的帽子,把脖子缩进白色羊毛围巾里,走在上班的路上。结冰的路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更让人感觉到雪下危机四伏,每踩一脚都要倍加小心。从四面八方涌到街上的人,都像在冰雪中艰难远行的帝企鹅回归大部队。
当我走到街口的拐角处时,看见工地出现了一丝火光,我很奇怪是谁这么早在生火?
原来是经常在这附近生活的那个老头,他在工棚里烧了一堆火。我走近一看,他仍然戴着那顶四季都不曾脱过的搓搓帽,帽子已成灰白,只有帽沿的接缝处还隐约显出深蓝本色。上身穿一件黑色的中长羽绒服,污垢积厚的胳膊肘和胸前,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右边斜式的衣兜下和右肩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破口,破口处探出几片羽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条又旧又厚的棉裤包裹着他矮小的下身。他脚上蹬着一双偌大的旧帆布大头鞋。
他的脸紫红,再加上火苗跳跃一闪一烁,在脸上有了几许金属的质感。额头的皱纹被帽檐挡住,眼角的皱纹条条凸现。左眼干巴巴地陷在眼眶里,没有眼珠。右眼在拥挤的皱纹间勇敢地挤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那蒙着一层灰似的眼珠,却那么深情地专注着那双长满茧疤、冻得不大听使唤的手,那双手笨拙地为烤火的女人编头发。那女人的头发很长,被勾进他的指甲缝里。有几次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刚编好,还没来得及扎橡皮筋,又散了。可他却那么安详,一边认真地编着,一边给火堆添几根柴,让火焰尽量暖和着这个女人。而后,依然那么执着,那么虔诚地编着头发,仿佛在进行一项不能间断的、庄严神圣的活动。
坐在他前面烤火的女人我也经常看见,他们很安静地守候在这街口拐角处的工地的工棚里。有时,我会把买东西剩下的几元零钱塞给这个女人,她不会笑,也不会说谢谢,更不会去讨要,她总是左手紧紧地拽着钱,在空中挥舞着鸡爪似的右手,摇摇摆摆地加快挪动脚步,把钱直接交到这个男人手上,像一个考了好成绩的小学生,迫不及待地把试卷交到父母手上,满怀幸福地等待着赞许。
这次她穿了一件大红棉袄,就是电视里黄土高原的女儿嫁人时穿的对襟圆领圆钮扣的那种,只是上面多了一些白色的小碎花。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衣服也干干净净。一条黑色健美裤下套了一双毛茸茸的猩红拖鞋,鞋头是两只耷拉着长耳朵的哈巴狗,一只鞋头的一对长耳朵不见了,看上去显得极不对称。
火焰映红了她的面庞,嘴角温柔上扬,脸上洋溢羞涩和幸福。她用灵活的左手握着一支纤细的木条,上面穿着一块烤得金黄的大馒头。这女人,正倍加小心地撕下一小块馒头,依依呀呀地转头把馒头递给这个男人,女人递馒头时,撒娇似地紧紧握住男人的手。
他们不是流浪者,而是建筑工地的看守人。在这寒冷的季节,这个男人用一盆火和几个馒头,为爱的女人营造着一个温暖的世界。虽然他们没有健全的身体,更没有富足的生活,而他们却乐在其中,幸福在其中。
也许,我们抱怨生活的时候,是否该反省,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是否欲求太多?
作者:洛桑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