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园子外有一株杏树，因为距栅栏不远，一部分枝丫已经伸入小园。因而就有暮春时节杏花在我家园子里热烈绽放的景象，我也因此半是调侃半是显摆地逢人便说：“看，我家的杏花开了！”心里已经骄傲地把整株杏树据为己有。遇上果树大年，杏树的花朵格外繁茂，沉甸甸的杏子压得枝丫低垂，伸入园子里的几乎接近地面。邻居劝我把这部分树枝锯掉，理由是，影响劳作倒在其次，关键是遮光，会把蔬菜活生生地气死。邻居当然出于好心，我却无动于衷：“锯掉多可惜，好歹生长了这么多年，任它们自由发展吧。”
我有我的想法，一株杏树长成这么大，应该需要十几年工夫，如果轻易出手，三斧子两锯倒来得轻松痛快，十年树木就会在我的斧锯之下变得残缺不全，那该是多大的伤害？绝非我劳作的方便和蔬菜的一点点丰收所能弥补。树木也有生命，那些桃树、杏树、李子树，还有高大的稠李树，一年四季白天黑夜地陪伴着我们，风里雨里默默地装点我们的环境。春天，它们发芽、结蕾、绽放，给人“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境；夏日，它们以浓郁的树冠遮挡烈日骄阳，给人“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的无尽享受；入秋，它们以累累硕果给人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的心动感受；冬季，树叶虽已落尽，它们却迎风傲雪而不馁，以“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的意趣让萧瑟的冬不再因为漫长而令人感觉单调枯燥。而这一切，它们做得默默无闻，做得让人心生爱怜。它们的成长是缓慢的，其间要承受多少雷电风霜的严酷考验啊！而某些人仅仅几斧子几锯瞬间就毁了它们十几年光阴的艰难成长，是不是太过冷酷，太过残忍？
也许是那株杏树果实太多太过沉重，或许原来就有未被发现的暗伤，树干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中间裂开，伸入我家小园子那部分枝丫险些与主干分离，仅有一点根部相连。邻居又劝我将其砍掉，还说即使现在不砍，日后它也得枯死。我还是固执己见，任那部分枝丫顽强地生长。我实在是下不得手，它们可是曾经开过花结过果并且带给我无限喜悦的。当然，看到它们与母体相连不多，我的心里也为它们的伤痛一阵阵难过，我想，让它们再忍忍吧，等秋后果实成熟再说，当下它们正在哺育杏子呢。当时我根本不去计较如此低垂的树枝会让下面的蔬菜无法生长，也并非等待收获它们即将成熟的果实。我请邻居帮忙给那片枝丫做了支架，为的是让它们能够抬起头来，有尊严地生长。
直到杏子成熟，我还是没有锯掉伸入园子里的那部分枝丫，心想，杏子收了，它们应该轻松些，就让它们继续生长吧。转年春天正在我担心它们能否正常生长的时候，一阵春风过后，伸入园子里的枝丫同其他树枝一样又是满枝杏花，而且依然是小区杏树里最早长出蓓蕾、最早绽放花朵的。我不禁心生感叹，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多么崇高的境界啊，为了装点满园春色，它们尽心尽力，多么了不起的生命啊！那满枝杏花仿佛在昭示：人们啊，我给你们报春来了，愿你们生活美满！邻居都说，这株杏树了不起，邻居们的议论，让我心里有一丝甜甜的感觉，人树同理，都是有心有感情的，你对它们不离不弃，它们也要想着法子报答你。这一年，又逢果树大年，满园春色之后便是累累硕果。我把伸入园子里那部分枝丫结的杏子送邻居们品尝，都说这些杏子比其他的甜，还说，草木也都有情有义，也都懂得人们的心思。
收了杏子，我学着园林工人的样子给树干裂开的地方一遍一遍地涂上油漆，心里还默默地祝愿这株杏树连同伸入小园子里那部分枝丫生长快乐。
王德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