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入人声鼎沸的县城第一小学工作，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开启现代化多媒体设备，心里却有一片清幽静谧澄澈如明镜般的湖。望着校园里枝繁叶茂的古樟树，我的脑海里开启了记忆的闸门，像一头蓝鲸浮出了海面，喷涌出浪花在翻滚。
记得上个世纪末，那年二十七岁的我，被调到偏远的乡村小学。
那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附近有一片清亮的人工湖，倒映着青山和缤纷的花树，美如画卷。校园里有一棵偌大的香樟树，四季常青。那所学校总共有六名教师，五个年级，一百余学生，仅有三排简陋的校舍，都是水砖瓦房。我任教的三年级那个班只有十三名学生，教室曾经是以前村里唱大戏用的舞台，南北两面墙是木板搭建的，铺上楼板，安放桌凳，就成了教室。
我住的宿舍就在教室的楼板下面，一间大约十平方米的小屋子，窗户仅有一平方米。我靠窗放了一张长课桌，成了我的写字台——办公桌。
白天，我在往昔的戏台上包班教学，教孩子们学习语文、数学、品德、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阳光只能透过屋顶瓦片上方的两块如玻璃镜片般的明瓦照射进来，打开教室的门，还有些许光亮。学生只能在这种显得有些昏暗的屋子里读书写字，连白天都要开着灯，才能照亮那块斜放的木黑板。尽管条件艰苦，然而，我没有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
我突然觉得，对教育事业无限赤诚的热爱犹如一缕阳光，照亮了旧戏台，也照亮了我的心房。
到了晚上，一个人显得孤单寂寞，我只能在灯下看书写教案，有时也闭门造车，练笔写点文章，但很少到老乡家里去走访。
深秋时节，枫叶红了，有一位热心的红娘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名叫阿荣。她人长得漂亮，不嫌我清贫，性格热情开朗，而且很贤惠善良。
淳朴的乡村姑娘提着唯一的嫁妆——岳父赠送的一床六斤重的棉被和岳母馈赠的一摞青瓷碗，跟随我来到这个人工湖畔的村庄，开始了新生活。村小任负责人的同事为我买来一张新木床和一把竹靠椅，并祝我俩“早生贵子”，着实让我有点感动。
我们翻山越岭从几公里外的集市上买来炊具，抬回一个煤炉，拎回碗盆脚盆洗脸盆等生活用品，问邻居奉老伯借斗车拉回一车煤球和几块干柴加一瓶煤油一把铁夹，买了一个藤篮和些许米油盐肉菜，就算成立了一个小家庭。尽管没有人来庆祝，也没有烟花爆竹等营造喜庆的气氛，更没有办宴席喝喜酒，然而，心心相印的一对新人能够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相互体贴理解，日子也过得很幸福。
每天吃了晚饭以后，我俩都把那个煤炉抬到隔壁空房间里去。一个雨夹雪的夜晚，妻子阿荣回娘家走亲戚还没有返回来，我以为她会第二天才赶回来了。没想到，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她竟然撑着伞冒着风雪赶回到我身边。
“我搭车到县城以后，天快黑了，这条路上就没有公共汽车过来了。”阿荣一边解下围巾，一边对我说道。“我一路上边走边等着拦车，幸好遇到一辆拉煤的货车往这边路过，司机是个好心人，让我搭上了车，到这时候才赶过来。”
“你好傻呀！你不会在娘家住一晚，明天再返回啊！你瞧，窗外都飘起米沙子来了！”我顿时心头一热。
尽管天寒地冻，我却如沐春风。
“我怕你担心，又怕你一个人冷着冻着。何况，结婚了就要永远陪伴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阿荣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我的腰部的软肋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撞击了一下，眼里涌起了感动的泪花。
窗外，飘起了苇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在迷蒙的泪光中，闪现出我过去几度失恋的痛苦情景……一幕幕挥之不去的伤心往事浮上心头。我不禁泪雨纷飞。
邻居奉阳秀老伯有空的时候，经常到我的宿舍里来串门，经我同意，拿起我写在方格稿子上的文章来看，还不时赞许，不时拍案叫好。就这样，他成了我的第一个读者。有好几篇散文，我写出了草稿，让他逐一过目，只是在多年以后才见诸报端。当时他浏览了之后，一直颔首称赞，祝我早日登报。
千禧之年的盛夏，岳母和娘家嫂子、红娘三个人得知我的妻子阿荣怀孕了，相约一起拿了土鸡和鱼、蛋等礼物来探望，说是要道喜。奉老伯也把自家养的麻鸭捉来。我们杀了鸡，配上枸杞党参等，用来清蒸，还炖了一锅排骨冬瓜汤，煮了炒血鸭、红烧鱼和竹笋炒蛋，招待了大家。那是待在那个山村学校的日子里，我们自己动手做的最丰盛的一顿饭菜。
到了晚上，我俩留客人住一夜再回去。她们三人睡在我俩的木床上，我俩就睡在戏台上面，把几张课桌拼凑在一起当作床，铺上报纸、竹凉席，盖点薄被子，把书本当枕头。偏巧当天晚上停了电，我们只能点燃一根蜡烛照明。微弱的烛光把我俩牵手拥抱的身影映照在木板墙上面，我俩的影子被拉长拉高了，好像成了偌大的一对巨人。那幅画面，久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当时，我觉得，真挚的爱情、永恒的亲情与纯洁深挚的友谊犹如一缕缕阳光，照亮了往昔的戏台，还照亮了我的生活空间，更照亮了我心灵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艰苦清贫的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即使是置身简陋的小屋，我也感觉自己好像身处温馨祥和的空中花园，到了快乐幸福的人间天堂。
顿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多年以后，我要写一篇文章来回忆在这个山村小学的戏台上生活的情景。
我记得科学巨匠爱因斯坦有一句名言：“爱，是最好的老师。”我深深地知道：哪里有了爱，心儿便感到舒爽；哪里有了爱，天空便显得更明朗；哪里有了爱，哪里便有愉快的歌声；哪里有了爱，哪里便有美好的希望和光明的未来。
心中有光，向阳而行，前进的道路上定会洒满阳光……
胡吉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