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到故乡,我都去通往姨妈家的那条海峡渡口呆上很长的时间,遥望远处越来越阔的下游海面,静静地出神。
多年过去,我都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渡人来往的陈旧木船,换成了机械客轮,再后来,一条颇为宽阔壮观的桥横跨了两岸,我也从孤身一人来这里,变成了有人陪我到来。她从没细究我为了什么?但我想聪慧的她,定然会从我的执着中猜到什么。
那年,我即将升入高三,学费的压力像巨石般压在我和母亲的心头。开学在即,家中的经济状况却无法支撑我完成学业。一个下午,母亲无奈地叫我去姨妈家借钱。姨妈家是我所有亲戚中比较宽裕的。她家在海边,拥有一艘运货的机械船。每年青黄不接时,姨妈常常送些米或杂粮来接济我家。可我母亲是个性格要强的人,不轻易求人,为此,姨妈没少数落我母亲,说你好强,不要太苦了孩子。
姨妈嫁在邻县,离我家很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很阔的海峡。那时没有桥梁,不通车,仅有一艘木船作为两岸的交通工具。
当我匆匆抵达渡口时,金色的晚霞已洒满海面,远近有贴着海面飞翔的各种水鸟,欢快地鸣叫着,鸟声穿过晚霞掠过涛声扑向归途的客人。
渡船上除了艄公外,只有两个客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夜幕已降临,可能出于安全的考虑吧,看似高傲冷面的女孩主动地和我搭讪起来。
攀谈中,我才知道女孩是姨妈的邻村人,在邻县的一所高中读书,开学后也高三了。我问她,一个大姑娘的人,这么晚还在赶路,不怕危险吗?她看了看我,笑而不答。
木船在波涛中缓缓前行,海风轻轻吹拂,海面波光粼粼。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海峡的中央。这时天色也越来越暗了下来,远处觅食的海鸟已成了黑点,穿梭在下游海面上的船只已亮起了灯,像辽阔的天空上挂着闪闪的星星。夜幕越来越浓重,海风越来越大,海涛一浪高似浪,不断地冲撞着木船,像要淹没木船一样。
夜色中,高大伟岸的艄公在奋力地摇摆着船桨,木船在波涛中颠簸着前行。那女孩坐在我对面,双手挽着裙脚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时不时地还伸手向木船边舀起海水又猛地甩出去。我有点紧张地抓住了船边的绳索,心中默默祈祷快点到达对岸。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袭来,木船猛地向一边倾侧,女孩一声惊叫划破了海面的浪声。我惊恐中看到了女孩突然跌入了汹涌的海水中。我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艄公大声呼喊着救人,我这才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跳进海里,与艄公一起奋力游向女孩。
我们在波涛中搏斗了很久,终于将女孩救上了木船。不,准确地说,最后是艄公和女孩把我救上了木船。
女孩虽然全身湿透了,但人没事,且感觉不到她半点的惊慌,不愧是海边长大的人,水性好。
夜幕早已笼罩着大地,那晚没有月亮,却繁星满天,沿途田野蛙声一片……
送完女孩回到她的村口后,我才赶去姨妈家。姨妈见我这么晚来,又见我衣服污渍且潮湿时,她很吃惊,询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怎么这么迟还有渡船过来?
我说我赶上最后一趟渡船,天色已晚,迷了路。我自然不敢说跳水救人反而被救的事,更不敢说和那女孩离别时有一个约定。
高考结束后,我又来到那个渡口,但已是第二天了,我和女孩约定见面的时间是高考后的第一个晚上。
高考最后一科考试时,我晕倒在试室里。老师手忙脚乱地送我到医院抢救,等我醒来时,已是午夜,已错过了赶去渡口的最后一趟车。那时通讯工具落后,我无法联系女孩,所以,只有干着急。
在医生和老师同学的劝导下,我只好重新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第二天早上,当我赶到了和女孩曾约定的地方。我多希望能够再次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孩啊。然而,她却没有出现。
询问中,艄公告诉我,昨天下午有一位女孩来过,说是等人。最后一趟回船时,艄公还提醒女孩收渡了,可她坚持不走,在渡口来回走着,焦急地朝着路口眺望……
现在海面上的大桥宏伟壮观,桥上车辆川流不息,渡船早就没有了,而发生在渡口的故事始终刻在我的记忆中……
许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