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娘家,穿的呢子褂掉了一粒扣子,还有一粒纽扣松松地吊着,母亲一眼望见,一边嗔怪我:“扣子落了都不晓得钉上。”一边拿出她的针线盒——一个铁皮盒子,好像是以前装饼干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针头线脑,有黄铜的顶针,有很旧的铁剪子。母亲拿出线来比划半天,挑出颜色与衣服相近的丝线,眯着眼睛穿半天针也没穿过,最后叫我帮忙穿好线。她拿着针线帮我钉好了纽扣,熟练地打结,习惯性地咬断线头,又眯着眼睛看,觉得满意了就把衣服递给我。我一看,耶,母亲虽然年迈,但是这针线活儿还是顶呱呱咧!
年幼时,我们姐弟3人和父母的鞋子都是母亲做的布鞋。每当闲暇的晴日,母亲便翻出旧的衣裳或破被单布片,先架好门板,把破旧的布料一层一层刷浆。浆糊是自家熬的,鼎罐中水沸后放入面粉,雪白的浆糊咕噜咕噜地冒泡,母亲拿擀面杖不停地搅拌,直到面糊黏稠。我趁母亲不注意,也拿了擀面杖搅呀搅,看雪白的面糊鼓起一个个大泡,沸腾着,咕噜咕噜地响。母亲拿出大搪瓷碗装上浆糊,一层一层地把布粘贴好,放在太阳下晒,这个就是俗称的千层底了!母亲又翻出夹在书页中的鞋样,那是我的旧课本,一张张鞋样收藏在里面,父亲的,母亲的,我的,弟弟们的。母亲一边拿出生锈的剪刀照鞋样子在千层底上裁剪,一边说我们姐弟3人鞋一年一个样,人长高了脚也大了。门口苦楝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斑斓的晚霞映着母亲温柔的脸庞。裁剪后的边角碎料随微风飘荡。鞋底纳好后,母亲从她的针线盒中拿出黄铜顶针戴在手上,一针一线地缝合起鞋面来。我坐在一旁写作业,看母亲时不时地拿针在头发上擦一擦,有时用钳子夹着针穿过鞋底,发出嗞嗞的针线声。
我从小就穿着母亲一针一线纳的布鞋,直到后来结婚生子。母亲晓得我不会做针线活,我儿子小时候的鞋也是她做的。以前流行钩毛线做袜子,母亲特意找村里人学习怎么钩花。好几次我回娘家,总是看见隔壁张嫂李婶围坐一起,母亲不停地请教她们怎么打毛衣、钩花、织图案。不晓得为什么,在针线活上,我村里人仿佛天生的都是高手。当然我除外。她们说的针线活儿我完全不懂,母亲却是一点就通。她那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拿起缝衣针来上下翻飞,看得我眼花缭乱,只见一根根红的黄的紫的绿的毛线左一绕右一旋,半天时间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小兔子。后来又流行什么做拖鞋,母亲买来鞋底,可是仍需要纳鞋面。母亲总会买来一家人的鞋底,自己做拖鞋。她做的拖鞋,穿上很柔软舒适,仿佛总比买的合脚。后来母亲又学会了绣鞋垫,各种彩线各种针法我也看不懂,只是绣的鞋垫花色绚丽,针脚细密,我这个外行也晓得是极其费心劳神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直到现在,我还穿着母亲做的拖鞋,用着她一针一线纳的牡丹花鞋垫。我还记得庭院前挺拔的白杨树下,母亲低头纳鞋的样子,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最温暖的身影。
作者:石显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