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老家时,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
家门口,是父亲种的一塘莲。原本搬家时,这里是一块荒地,父亲开垦出来,又继续深挖,成了一湾池塘。后来,父亲又弄来些莲藕,细心种下,莲叶翠绿如盖,莲花亭亭玉立,春天观叶,夏天观花,竟然成了家门口的一景,到了冬天,父亲舍不得将莲藕挖出来,于是一年比一年多,莲花莲蓬开满塘时,父亲才开始摘莲蓬,挖莲藕,吃不完的就挑到镇上去卖。看到父亲因为一点小收获而洋洋得意的神情,他总是一脸不屑地说:“这么劳心劳力干什么,缺钱跟我说。”
他塞给父亲一沓钱,又给父亲带了两瓶好酒。酒收下了,钱,父亲没收。临走,父亲说:“你做个好官,别给我丢脸就行了。”那时候,他刚在县里任职某局领导,意气风发,也想做点政绩出来,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碧绿的荷叶覆盖着整块池塘,盛开的莲花,花瓣中白中带粉、粉里泛红,枝枝高高耸立,微风过处,送来缕缕莲香。他循香走过去,站在荷塘边,眉头紧锁。有件事很棘手,他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想着那件事,又将双手十指扣在一起,捏得骨头咯咯脆响。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单位有一个项目公开招标,他是负责人,妻弟让他帮忙中标,并承诺给二十万好处费。妻弟的实力他了解,刚成立的新公司,一些硬性指标根本达不到要求,妻子也在旁边帮腔,他很犹豫,也很矛盾。妻子就这一个弟弟,从来没有求他帮过什么忙,刚成立的公司确实也需要帮衬,自己近来手头也确实紧张,老旧小区住了十几年,妻子吵着要换套房,看中市区一套大平层,首付款还差一点,孩子刚考了驾照,闹着要买台新车。都差钱!妻弟这事儿,按她的说法,不难,一点都不难,就是个顺水人情的事儿。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吐出。父亲朝他走来,同他一起站在塘边,过了半晌,他突然问:“你知道莲的心事吗?”“莲的心事?”他惊诧极了,随口说了句,“莲能有什么心事?使劲往上长就行了。”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它也是使劲向上长。不管泥巴有多深,有多脏,它只记得要排除万难,使劲往上长。”父亲朝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父亲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之类的话,但他突然间明白,父亲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想给他表达这层意思。一枝莲都知道自己的方向,不忘初心,可人呢,他呢?他陡然间豁然开朗,轻笑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转身朝家走去。
现在,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执行起来会受到什么阻碍,他都会一如既往,一路向阳。
刘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