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多次从省城打来电话说,老妈年纪大,身体差了,经不起折腾,别让她去田下海打工,叫她好好地休养休养,安度晚年,免我们担心。
邻居也时常说我,你俩老儿女读书毕了业,有了工作,用不着你们照顾,退休金都用不完,你老伴何苦还这么捱工呢?
儿女、邻居曾多次在老伴面前好言相劝过,她总是说:“坐着心更闷,干点活儿活动活动一下,身体犹觉得舒服自在,日子又好过。再者,农忙季节、渔汛期帮农户、船主一下忙,不耽误他们正常生产,自己还挣点工钱。这样的好事,我哪坐得稳?”他们拿老伴没有方法,才求助于我。可她从小养成吃苦耐劳的习惯已深深植入骨子里,谁也改变不了,我同样无可奈何。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她出生于一个半农半渔的家庭,童年是从吃不饱穿不暖中走过来的。穷人孩子早当家,念小学的时候她就学会了煮饭洗衣服、除草插秧、织渔网补渔网等,样样能干。每天放学后、礼拜天、农忙假、寒暑假,家里有什么活儿忙不过来,不用父母叫她就主动去帮;就是一些小活杂工,父母完全轻松应付得了,她也争着抢着去做,让他们歇一歇。“我的女儿挺懂事,真省心!”她的父母把这话挂在嘴巴上,常常逢人就夸,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走上教坛后,老伴一如从前一样,工作更为自觉,更为主动,也更为辛勤,无论学校分配给她的教育教学任务多繁重,她都乐意接受,勤于教书,精于育人,努力做好每一项工作,不辜负学校、家长的期望。未敢说她是一名高师,一位勤师是绝对标配的。一年又一年,她就是这样奋斗在人民教育事业上,无私地奉献自己的汗水和智慧,无私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前两三年,工作三十多载的老伴,告老结束了教学生涯,退出了教坛。她双脚一跨出学校门槛,就迈进家乡大海、田野,从教育这块园地走向农渔业这那块园地,加入了家乡劳务工的行列,成为家乡一位银龄“新农人”“新渔人”。
夏秋季是花蟹、黄鱼的渔汛期。渔船每一次出海渔归,花蟹满网,黄鱼满舱,渔人解鱼解蟹忙不过来,就叫村民来帮工,都少不了老伴那一份。这期间,她几乎每天或站或坐在船舱上面,一手拉开渔网,一手不停地解鱼解蟹,手起鱼蟹落,非常的利落,非常的熟练。往往解完这只渔船的鱼蟹,又到另一只渔船去,整天忙碌穿梭在渔港之中,备受着波浪颠簸、风吹日晒。船家也很慷慨,又给工钱,又给菜鱼,她乐此不疲。
夏季西南天,西南风劲吹,波澜翻江倒海,一浪高于一浪,像脱缰的野马咆哮着从远而近朝岸边扑来。鱼蟹被狂浪搞得昏头转向,身不由己,从深海被卷上浅海,也一同把海垃圾卷上来,海水被搅拌得一片浑浊。西南风后是最佳捕鱼时机,风浪一过,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网起一网网鱼蟹,也网起一网网海垃圾。不清除渔网上的垃圾,渔船就出不了海。当天垃圾来不及当天清除,因为渔船傍晚时分才渔归。渔人真聪明,早准备好了两套渔网,当天作业的渔网明天清理后天才能下海,二套渔网交替作业,这样渔船便可天天出海捕鱼。村子里一些“驻岸”渔人天天就有清除渔网垃圾的活儿干。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有时渔网垃圾多,唯恐清除不完,耽误明天的海,连中午也不敢休息,赶紧得松一口气、伸一下懒腰的工夫都没有。日复一日,老伴的双手被海垃圾擦薄划破了皮,发肿发痛。然而,她没有叹一声累,叫一声痛,还举起双手叫船家看,风趣地说:“不是为了你好,我才不干呢!”
辣椒、青枣、玉米、西红柿、花生收获时节,老伴和婶嫂又轮番上阵。她们每天起三更,披着月光星光,顶着夜幕浓雾,踩着露珠上路下田,驮着夕阳,带着满脚泥土回家。风里来雨里去,不畏严寒酷暑,她们的足迹遍及家乡及邻村的田田园园、坡坡岭岭。她们一滴滴汗水洒遍这一片片土地,农作物枝枝叶叶上挂满她们一个个幽默风趣的故事,田间地头飘逸着她们一阵阵愉快的劳动歌声。
农闲渔闲季节,她也闲不下来。这时候,渔人找上门来叫装新渔网,她有求必应,从不推辞。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她整天坐在家里赶绑浮子,上网肉,屁股不离凳子。日长月久,坐出了腰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手麻脚痹,夜睡不宁,步履维艰。家人既心疼又生气,厉声数落她:“你有轿不坐偏要扛,自作自受,活该!”她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人家平时经常给我鱼吃,又不少我工钱,一年半载才叫帮个忙。若不帮,难以面对,说不过去,辛苦是辛苦点,不关系。”她如此率真的言语,如此善良的心地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一家人。我们无言以对,打心底里佩服她为人处世的周全圆滑。
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老伴,她正只争朝夕一步一步地行走在乡村振兴的路上……
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