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苍茫。薄雾依稀。在绿色的海洋里,每一棵树都昭示着生存的秘密。
在云南会泽,高寒的梁子生出荒瘠的石头,也生出许许多多的树。树是群山的希望,挡住了风沙,也孕育生命之源。但为树建立自然保护区,并成立专门保护机构的,并不多见。
驾车华山松自然保护区管护局的工作人员一路陪伴,一路讲述华山松的故事。她叫赵吉惠,日常工作是巡山护林,研究保护区动植物的生态习性。那一身自然绿,仿佛在告诉我,她是守护华山松的天使。
重重叠叠的树影在眼前划过,空气中飘着一股美妙的香味。赵吉惠打开白布袋,热情地招呼我们磕松子。松子产自华山松自然保护区,当然,这是工作中的意料收获。巡山护林时,秋天的松苞咧开嘴笑,一颗颗松子掉下来,无论你抬头还是低头,都是满满的收获。
海拔越来越高,浓雾弥漫之时,赵吉惠卖了个关子,问,你们觉得一棵华山松最多可以活多少年?这个问题让我内心一震。无论人和树,都在拼命延伸生命的长度,但无疑,一棵树的命运不仅仅取决于树本身,还和人的活动息息相关。
赵吉惠又说,我们此行,是要去龙潭看一棵神树,看过的人都说,它是驾车华山松的祖先。有人问,那棵神树有多少年了?车辆拐过一个弯,没有人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家,我们都睁大眼睛,期待赵吉惠说出答案。她却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窗外,笑笑说,马上到龙潭了,等见到神树,大家就知道了。
许是村庄好客,或是华山松有灵,雾渐渐散了。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棵高大的华山松在茂盛的绿意中挺拔傲立,树冠像一把巨伞遮云蔽地,恍若整片森林的王。我想,那就是赵吉惠口中的神树了。
我们朝坡上走去,穿过一片坟地,神树已近在眼前,仰头可见树梢,却仍看不清主干。同行中有几个激动的家伙,已飞奔到树下,迅即消失在绿荫里。我加快脚步,闯入那片神秘的世界,眼前的景象让我迷狂而惊异。大树朝向村庄的一面枝叶重叠,仿佛形成一堵不透风的墙,朝向森林的一面枝丫稀疏,敞开的口子像要包罗这片巨大的森林。一眼看到树干,就知道它太老了。青苔在树根肆无忌惮生长,树皮褶缩,裂缝间形成很多形态各异的块状物。
赵吉惠说,这是目前可见的最大的云南华山松树王,树围5.4米,树高35米,树龄估计有几百年了。她们走访了当地的很多老人,想知道这棵树的来龙去脉,没有人说得清。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回忆,说他小时候,树就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树像是没怎么长。
时间是一团迷雾,回忆亦如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棵树会继续活着,比人活得更长久。如果说,近四十年来,它的存活得益于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春风化雨的守护,那以往更长的岁月,一定还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守护着它。
一棵树,给人带来信念,也带来悬念。我来这里一次,便生出这么多疑惑,这块土地的人与它时常相对,该是怎样的心情?这是一棵只能用来膜拜和想象的树。我们穿过偌大的林区,觉得每棵树都是它,可每棵树和它都不一样。
下午阳光炽烈,我们徒步穿越自然保护区的野猪塘古树林片区。我们在峡谷里沿沟而行,两侧是刀削过的悬崖。一路遍布枯草碎叶,看不出路的样子。很难想象,迷宫一样的林区,竟长年遍布守护者的足迹。领路的护林队长是个黝黑、精干的中年汉子,对这片林区就像对自己家的田埂一样熟悉。他告诉我,前些年大家进山来搂松毛,每天跑好几趟,现在没人搂松毛了,但路在就有人走,而且巡护山林必须走这些路。
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震。巡护,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样庄重。如果说我们来此是旅行、探秘、求新奇,那么巡护人员长年穿梭林区,必然要面对孤独、单调、苦累,有时甚至是生命的危险,而他们从未抱怨,像守护家园一样守护山林。此刻,我看着他们身上和树林融为一体的绿色,内心充满深深的敬重和感恩。
我又想起龙潭的那棵神树,是什么力量守护它活了几百年?我想,这片群山以及行走的人就是答案。
朱金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