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的声音起起落落,蓝色的烟雾,从这里袅袅升起,从那里袅袅升起,终于消失在灰色天空的云雾里。寂静的山上有一拨一拨祭扫的人,纸花鲜艳明亮。
我们要到最高的山上。穿过油菜夹道的青草小径,堂弟和侄儿拿的纸花在油菜丛中隐隐现现。本来想回头走别的路,然而没有更好的。哥哥说太婆的坟就在那几棵松树的附近。远远望去,前方果然有几棵清秀的松树,好像那里的座标。由于小路长满杂草,走到它面前却不容易。
我在一处斜坡停了下来,并让哥哥把那些纸花留下,轻装前行。那些鲜艳的花斜靠在没过人身的枯草上,哥哥的说话声忽远忽近地传来。站在山坡回望,一大片村落尽收眼底。想我先祖筚路蓝缕,从天台山迁来此地,开枝散叶,终成如今之气象,已经过了数百年。始祖今何在?祭扫之前,我特意翻过宗谱,一代又一代,看过三代我的脑子就全乱了。祭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没有路可走,要遇山开路,要带一把砍柴刀。
一路上听哥哥说我们祖坟旁有一处竹林。我们穿过一片李树林,李树有着统一向小路上空伸展的树冠,如迎客松一般,高举翠绿的华盖,树下绿草如茵。在青翠的竹林里,我见到了另外一位太婆的坟墓。没有墓碑,石头垒起的坟头上,几枝大概是去年插的纸花,没有腐烂。一支竹笋从坟头右侧剑戟一样地直伸出来。旁边还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梨树,据说为太婆父亲所栽,比这座土堆有更漫长的历史。当年的太婆一定看过这棵开满梨花的树吧!她一定是一名漂亮的姑娘。一座坟和一片山地,仿佛一个一诺千金的故事。
有那么多的太公太婆,全不知长什么样,我把他们都想象成我喜欢的样子。我的外公,我没有见过,问父亲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我不知道外公的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如我的女儿,不知道被我母亲抱着是什么感受。所幸,她看过我母亲的照片。
母亲的坟地就在一座矮山上,旁边就是水泥路,那条斜斜的水泥路边,是另外一个幽静的世界,是母亲的另外一个村庄。每年疯长的野草,总会把母亲和一些人的坟墓再一次掩埋。小时候清明节跟父亲一起祭扫,这里只有稀疏的几座坟墩,一眼便可看得清清楚楚。周围则是一畦一畦的山地,我跟父母亲一起挖过花生。那时常有野猪来祸害庄稼。父亲摆祭品、烧纸钱、燃放鞭炮以后,我照样作揖磕头,只是学得不太像。趁父亲清理坟头的间隙,我就在附近采摘映山红。山岗上有一丛一丛的矮草,有一些小的石块,地势虽不平却可以轻松走路。映山红已经悄悄开放了,我想它们是这春天最艳丽的花朵。母亲长眠之地的周围也有一些坟墓,那是母亲的邻居们,以前也是她熟识的,想来在这也有伴。不似那些公墓,虽然环境好,长着青松翠柏,然而全是一些不知道来历的陌生人。
清明节的前两天,我在老房子里寻觅一些母亲的痕迹。比如父母亲的那个老式漆花大木床,占了一间房间的一大半,蒙了厚厚的灰尘。看到它,仿佛看到母亲坐在那儿缝补衣服。母亲的那个红漆梳妆台,我再也没有看见,它似乎是和母亲一起消失的。思念突然不可遏制。高而密的枯草丛林,挂满了水滴,湿漉漉的,走进去衣服都打湿了,然而母亲应该还是会盼望我们来吧。幸亏父亲开辟了一条小路,不然,走路该有多么艰难?幸亏父亲身体还是硬朗的,我们回家祭扫时还有歇脚的地方,还有整洁的厨房。
我虔诚地给母亲的坟头插了一朵大红花,在她面前说了几句话,母亲,愿您毫无牵挂地在另一个世界有自己的欢乐。
这时,大山无语,小草静静拔节,花儿悄悄开放,诚如朝气蓬勃的美好人间。
作者:肖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