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绿了，枯了。又绿了，又枯了。
初冬时节，有一点微微的凉意，母亲弯着腰，在芦苇地里，割芦苇。微风吹着鹅毛般的苇絮，也吹着母亲花白的头发。
一年又一年，芦苇站起来，又倒下去。
那一年，我决定把我在村子里居住了十几年的土屋卖了。与父母商量，父亲没有说什么，母亲也没有说什么。
那已经是我搬到县城居住很多年以后了。
卖土屋那天，买主站在天井里，我们也站在天井里。母亲说，我们卖屋，不卖宅基地，房前屋后还都是我们的。
我们小村居住十分分散，一家一户的，隔得很远。我和东邻隔着十几米，与西邻隔着三四十米。
我家房前有一片荆条，屋后有一片芦苇。母亲最在意的是屋后的那一片芦苇。
买主是我的西邻。他买屋不是为了那块宅基地，而是那几间屋，可以当鸡舍。那几年，他在村子里孵化小鸡，在附近村庄小有名气，销路畅通，他想扩大规模，就看上了我家闲置的那几间土屋。
几年过后，他的儿子去了青岛工作，没多久，他也去了青岛。他自己家的房子舍弃了，我家的土屋也舍弃了。没有几年，风刮日晒的，都成了危房。
当时，三间土屋很便宜，卖了1000元钱，等于白送。但土屋闲在那里，没有人居住，几年也就倒塌了，还不如卖了，给买家有更大的用处。
我屋后的那片芦苇地，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盖屋的时候，要垫屋台子，就地取土，用铲运机铲的。在距离屋台子20米开外，挖下去将近半米，把屋台子垫高了半米，然后把屋盖在半米高的台子上。
我的屋位于村子的最西北角，向西、向北500米内，没有庄稼，除了盐碱地，就是茅草地，很开阔。北边有一个油田的加温站，算是我的近邻。
那些年，土地碱化严重，种庄稼靠天，雨水大，就涝了，雨水小，就旱了，风调雨顺的时候，庄稼才长得好。
我屋后的那片芦苇地，在低洼处，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春天，屋后的洼地里冒出一些草芽芽。到了夏季，几场大雨，把那片洼地灌满了水，芦苇长得绿油油的，太阳一照，叶子上有光。
那些年，到了初冬，庄稼地里的活忙完了，母亲就去屋后，割那些芦苇，一割三四天。她把割倒的芦苇捆绑起来，攒在一起。
过不了多久，有到村子来收购的，母亲就把那些芦苇卖了。几年之后，没有来乡下收购的了，母亲就让我弟弟用拖拉机拉到30里的义和镇上，卖给加工苇箔的。 那些芦苇，其实卖不了多少钱。但每年母亲都去割那些芦苇。
几年间，我几次劝说母亲，别割那些芦苇了。母亲说，那是我们家的，为啥不割。
后来，我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舍弃那一片芦苇。那三间土屋，是父母一锨泥、一片瓦，辛辛苦苦给我盖的，有他们的憧憬和期待。土屋没了，那些芦苇再没了，还有什么呢？
我在那三间土屋里结婚，两个女儿也在那里出生。
2020年初冬，母亲得了重病，做了手术。出院不久，她一个人拿上镰刀，又一次把那些芦苇割倒，摊在了地上。
芦苇倒下了，母亲也倒下了。后来，母亲走了，那些芦苇成了没有娘的孩子。一年年，孤独地生长，孤独地枯萎。
最后，芦苇成了野草。
鲁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