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批作文时,随手把修改意见发给小景妈妈。过了一会儿,我收到她的感谢,还有一封喜报。
原来小景周末去外地打网球赛,斩获了某青少年网球团体赛亚军。我停下笔,仔细打量她的照片,背景板很大,似乎将天空遮住。蓝色的底呼应着天空的颜色,白色的字大小分明,指明比赛名称和举办单位,这种庄重和严肃把她的身形压得很小。她戴着帽子,双手端拿着奖状,右手还攥着奖杯。我试着放大照片,可仍然看不清她神情的细节,只看到她的鼻子像秀气的小山挺立在黝黑的小脸上。我不禁想,要被多少阳光做成的软刀雕刻过,才会那般坚挺;要被多少汗水浸泡过,才会那般油亮。
我忍不住把照片发到家长群,并写下“真棒,为她点赞!”几个字。人一旦有了期待,时间就流得慢了。我盯着屏幕,期待着。终于,小涵妈妈第一个留言:“太棒了!”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优秀!”“太棒了!”……各式点赞刷屏了,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开,像小河里泛起的清浅涟漪,铺叙开一份淡淡的幸福。
起身,拉开窗帘,任由放肆的阳光水似的灌进来,不一会儿,脸颊暖得似要灼人。窗外的法桐已着满春意,鲜绿养眼。时间真是个雕刻大师,它用流动的软刀把万物雕琢,让它们成为春,成为夏,成为秋,成为冬。
手机里仍不时传来接收微信消息的声音,我知道属于我的雕琢仍在继续。我站起身,仰望法桐那一树嫩绿,它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光影婆娑,像在放映一出无声的电影。我的视线随之移动跳跃,进而思绪被带到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月色澄澈的晚上,校园里如积水空明,法桐的影子在清辉里摇曳生姿。我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家长会,如潮般涌出的家长,独行在校园小路上。
“她不过一时侥幸而已,哪有那么优秀……”从言语里我辨认出她是我班某个同学的家长,我只好躲在暗处,目送她醋意地宣泄在深夜里拖出渐行渐弱的尾音。然后,我把她被月色淋湿的嫉妒一点点捡起来,整理成一节班队课——如何拥抱别人的优秀?
十三四岁的年龄,嫉妒心就像一条盘在心口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吐出猩红的信子咬一下,留下一片狼藉。我引着他们一点点探讨,听他们谈自我和他人的关系,谈嫉妒和自卑的关系,谈个体和世界的关系。
“能真诚拥抱别人的优秀的人才是真正优秀的人,毕竟那很难。”“嫉妒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无能。”……少年们的发言如幼嫩的珍珠,还来不及被时间打磨,已披上了思考者的深刻。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如何向她的母亲畅谈那次班队会的,不过那不重要,因为我亲眼见证她一点点打破虚荣的壳,渐渐学会拥抱别人的优秀,进而成就自己的优秀。那时,我感受到一种东西在流动,所到之处,生机盎然。
“陈老师,您把照片发群里了。”打开手机,收到了小景妈妈的回信。我从她简短的语言里读出了一个母亲的羞涩不安。我没有直接回复她,只是发给她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碧嫩的法桐叶涂了水彩似的在春阳里闪着光;橘树厚实的叶片好似涂上了浓绿的漆,亮得耀眼;草坪随风微微晃动,那里星光闪闪,似碎钻散落一地。所有的闪光都源自它们真诚地拥抱太阳的光辉,而它们也成了光。
末了,我回她一张照片,春光、花木、草坪……一个光的世界,并附上一句话:成为光。
她回给我三颗爱心,我知道我已无需多言,流动已然发生……
陈雪